三日之期,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流逝。然而这平静之下,恐慌如同瘟疫,沿着那些悄然出现的细小裂缝,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无声蔓延。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崇明,果真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接到那份“厚礼”的当日,便不顾一切地敲响了登闻鼓,披着满是裂痕的旧官袍,手持那件内衬焦糊的毒马褂和淬毒箭头,于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血溅丹墀,死谏君王!
金銮殿上风云变色,皇帝惊怒交加,当庭昏厥。虽被救醒,但“陛下以毒衣戕害功臣”的流言,已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李御史撞柱而亡的惨烈,飞出了宫墙,席卷了整个京城。
与此同时,晋王与拱卫司指挥使“密信”往来、意图灭口的事情“恰好”败露。皇帝震怒之下,不顾病体,连夜下旨,剥夺晋王部分兵权,将其软禁于王府,拱卫司指挥使被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暗流汹涌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
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先是京郊南苑皇家马场。清晨,驯马官如常巡视时,骇然发现草场之上,凭空出现了一道长达数十丈、宽逾尺余的巨大裂缝!裂缝深不见底,边缘泥土焦黑,如同被巨斧劈开,又似被烈火灼烧!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裂缝之中,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浓稠如墨的黑色雾气!
那黑雾凝而不散,带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硫磺与腐烂气息的恶臭,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黄萎靡,几匹靠近吸入雾气的骏马哀鸣着倒地,口鼻溢出黑血,抽搐片刻便没了声息!
消息尚未压住,西市口最繁华的菜市街,在午后人群最密集之时,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地龙翻身了!!”人们惊恐尖叫,抱头鼠窜。
然而震动并非来自四面八方,而是集中于街道中央!
轰隆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青石板路面猛地拱起、开裂!一道狰狞的裂缝如同地狱敞开的巨口,瞬间吞噬了几个躲闪不及的摊贩和路人!凄厉的惨叫被地底传来的更大轰鸣淹没。
同样浓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雾气从裂缝中汹涌而出,迅速弥漫整条街道!人们吸入那黑雾,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身体较弱者当场昏厥,皮肤上甚至出现诡异的黑色斑纹!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引爆!
“妖雾!是妖雾啊!” “快跑!吸了会死人的!” “天罚!这是天罚啊!”
哭喊声、尖叫声、踩踏声……整个西市口乱成一锅粥。
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京畿各地,顺天府衙门收到的急报如雪片般飞来!
北城漕运码头,河堤开裂,黑雾涌入运河,鱼虾翻白浮起! 东城贫民聚集区,大片窝棚区地陷屋塌,黑雾弥漫,哀鸿遍野! 甚至皇城根下,一处隶属内务府的仓库院落也莫名开裂,虽被侍卫迅速封锁,但那冲天的黑雾却无法完全遮掩……
裂缝处处,黑雾弥天!
整个京城,仿佛被一张不断扩张的、冒着死亡黑烟的蛛网所笼罩。夕阳被黑雾遮蔽,天色提前昏暗下来,如同末日降临。
皇宫重重宫门紧闭,侍卫数量增加了数倍,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越来越浓的焦臭与绝望气息。
养心殿内,皇帝萧玦听着冯保带着哭腔的禀报,看着窗外昏沉压抑、泛着不祥黑红色的天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地裂,这黑雾,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天罚。
那是反噬!是龙脉对他贪婪索取和肆意破坏的、最终极的反噬!是赵玹邪术、是地火丹室、是那些被他强行抽取的气运和生命力的……怨念汇聚!
“陛下……陛下!百姓都在传,是……是因朝廷失德,上天降罪……”冯保跪在地上,抖得语不成句。
“闭嘴!”皇帝猛地将手边的药碗砸得粉碎,脸色青黑交错,狰狞可怖,“是逆党!是晋王!是那些乱臣贼子搞的鬼!对!一定是他们!”
他如同困兽般在殿内踱步,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对象,但眼底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而靖王府内,阁楼高处。
萧彻独立窗前,鸦青色的袍角在夹杂着黑雾吹来的腥风中微微摆动。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座逐渐被黑雾吞噬的城池。
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与骚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臭,以及脚下大地时不时传来的、更加频繁清晰的沉闷震动……
一切都如他所料。
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朝向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体内那特殊血脉微微悸动,金瞳虽未开启,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黑雾之中蕴含的,正是狂暴到极致的、充满死寂与毁灭意味的龙脉煞气!
这煞气,对寻常人而言是穿肠毒药。
但对他而言……
他收回手掌,缓缓握紧。
眼中,是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风暴已至。
该他登场了。
他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柄乌沉长剑。
剑鞘冰凉,却仿佛与他血脉共鸣。
是时候,去会一会这地覆天翻了。
乌沉长剑入手冰凉,剑柄上的纹路紧密贴合着掌心的肌理,一股沉寂已久的力量感顺着剑鞘隐隐传来,与他体内那特殊血脉产生着微弱的共鸣。窗外,黑雾弥漫,哭喊声、房屋倒塌声、以及地底深处那永无止境般的闷雷声交织成一片末日交响。
萧彻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被污浊与绝望笼罩的天地,眼神沉寂如古井深潭,再无半分波澜。他转身,鸦青色袍袖拂过染尘的桌案,大步走向门口。
“王爷!”秦风一身劲装,早已等候在门外,脸上带着决绝,“马车已备好,只是外面……”
“不必马车。”萧彻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牵我的马来。”
秦风一怔:“王爷,您的伤!而且外面煞气弥漫,骑马太过危险!”
“唯有骑马,才能让更多人看见。”萧彻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回廊,走向马厩,“看见谁在 chaos 之中,依旧挺直脊梁。”
他需要的,不是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他需要的是在这场席卷一切的灾难中,树立起一个清晰、强大、足以让人依靠和追随的形象!马车?那是躲藏。而他,要的是降临!
马厩中,那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踏雪”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意,不安地刨动着蹄子,打着响鼻,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萧彻亲手给它套上鞍鞯,动作因背后的箭伤而略显滞涩,却依旧稳定。他拍了拍踏雪结实的脖颈,翻身上马。
“王爷!”秦风见状,立刻也跃上自己的坐骑,“我随您去!”
萧彻未置可否,一抖缰绳。
“唏律律——!”踏雪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如同撕裂黑雾的一道闪电,猛地冲开了靖王府的侧门!
霎时间,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黑雾裹挟着刺鼻的硫磺恶臭扑面而来!视线骤然受阻,能见度不足数丈!远处传来的哭喊和混乱声在黑雾的扭曲下变得诡异而遥远。
踏雪显然受惊,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稳住!”萧彻低喝一声,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强大的控马术与那身经百战的坐骑瞬间达成默契。他猛地一扯缰绳,踏雪前蹄重重落下,喷着粗重的白雾,竟硬生生在黑雾中稳住了身形。
萧彻端坐马背,目光如电,穿透浓雾,辨明方向,一夹马腹!
“驾!”
黑色骏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毅然决然地冲入了那一片绝望的昏黑之中!秦风紧随其后,拔刀在手,警惕地护卫在侧。
马蹄声在空旷又混乱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敲击着每一个惊惶失措的心灵。
越往外走,景象越是凄惨。
街道上狼藉一片,到处是惊慌奔逃的人群,踩踏事件时有发生。许多人捂着口鼻剧烈咳嗽,面色发青,显然是吸入了过多黑雾。更有人倒毙在地,身体扭曲,皮肤呈现不祥的黑灰色。房屋倒塌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绝望的哭嚎。
“靖王!是靖王殿下!”忽然,混乱中有人认出了马背上那道挺拔的身影和那独特的鸦青色袍服。
“靖王殿下出来了!” “王爷救命啊!”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绝望的人群开始朝着马匹的方向涌来,眼中充满了乞求。
萧彻勒住马,目光扫过那些满是恐惧和期盼的脸。他抬起手,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与混乱,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勿慌!此非天罚,乃地脉郁结之气宣泄!闭口鼻,以湿布掩面,可稍阻毒气!向城西高地撤离!官府已在西山大营设立粥棚药所!有序撤离,不得拥挤踩踏!”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块定海神针。慌乱的人群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依言寻找水源浸湿衣物掩住口鼻,并相互搀扶着,向着萧彻所指的方向移动。
“秦风,你带一队人,在此疏导民众,优先救助妇孺!”萧彻下令。
“是!王爷您……”
“我去看看裂缝。”萧彻语气平淡,一抖缰绳,踏雪再次窜出,竟是朝着黑雾最浓、危险最深的方向——南苑马场而去!
越靠近南苑,黑雾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硫磺恶臭和死亡气息,寻常人至此,恐怕早已窒息昏迷。萧彻运转内力,闭住外息,体内那特殊血脉微微发热,竟将侵入的少量煞气缓缓吸收转化,虽带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楚,却也让他保持了清醒。
踏雪亦非凡品,虽焦躁不安,却依旧忠实地驮着主人前行。
终于,那道巨大的、如同地狱裂口般的缝隙出现在眼前。
黑雾如同实质的墨汁,从裂缝中滚滚涌出,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裂缝边缘的土地焦黑龟裂,散发着高温。仅仅是靠近,便能感觉到一股灼热又阴寒的诡异能量场,令人心悸。
萧彻勒马停驻,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以及那毁灭性的黑雾源泉。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块得自张威的、尚未用完的暗金色“金丹残块”正在微微发烫,与这地脉煞气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堵不如疏。
这煞气如此狂暴,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爆发。但若……能引导呢?
若能以毒攻毒,以这金丹残块为引,将这地脉中淤积的毁灭性能量,导向它本该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座天下最富丽堂皇、也最藏污纳垢的宫殿深处。
皇帝不是追求长生,渴望力量吗?
那便……送他一场“天大”的造化!
萧彻眼中掠过一丝极致冰冷的光芒。
他猛地调转马头。
“回府!”
现在,他需要一件东西。
一件能“盛放”这份“厚礼”的容器。
那件明黄色的、内衬淬满剧毒的——
黄马褂。
这份来自皇兄的“赏赐”,是时候,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