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涂鸦被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边缘硌着掌心皮肤。身后,工厂核心区域殉爆的闷响仍持续不断,如同巨兽濒死的哀鸣,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燃烧的焦臭一阵阵涌过这条堆满废弃义体的下水道。跳动的火光将那些扭曲的残骸影子拉长,投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扑下来。
狱牙不安地低呜着,受伤的腿因持续奔逃和震动而微微颤抖,但它更多是警惕地注视着夜刹手中那张纸,鼻翼翕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带着困惑的呼噜声。它也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不寻常。
夜刹的目光从涂鸦上移开,扫过这片巨大的义体坟场。齿轮-07的遗言、“南宫世家”、“神教总部”、“雾隐凶村”……这些词语和眼前的涂鸦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而此刻,左臂皮下那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动,正是这张网上最清晰的一根钓线,明确无误地标示着他的位置,并将持续不断地将追杀者引来。
必须立刻处理掉。
他快速搜寻,很快锁定了一处相对干燥、由几块巨大水泥碎块和扭曲金属梁架构成的凹陷角落,这里能暂时避开大部分坠物和溢流的油污。“守着。”他对狱牙下令,声音因吸入烟尘而略带沙哑。
狱牙立刻抵近角落入口,三足踞地,虽带伤,却依旧绷紧全身肌肉,耳朵警惕地转动,捕捉着一切异常声响,将那令人不安的涂鸦和主人的安危暂时隔离开来。
夜刹靠坐在冰冷的水泥块上,右臂的衣物早在之前的搏杀中破损不堪。他直接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叠好咬在嘴里。随后,右手握住了唐刀的刀柄。
唐刀狭长的刀身在火光下流淌着一层冷冽的光泽,映出他毫无波澜的左眼。他没有犹豫,左手前臂内侧朝上,皮肤下,那个微小的异物正在忠诚地发送着信号。刀尖精准地抵在感知到震动的皮肤点上,微微下压。
冰冷的触感之后,是锐利的刺痛。刀尖轻易地划开皮肉,鲜血瞬间沁出,沿着苍白的皮肤滑落。他没有停顿,手腕稳定地控制着刀锋,沿着异物的轮廓,切开一个足够取出它的小口子。血涌得更急了,但他仿佛没有感觉,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刀尖传递来的细微触感上——避开主要的血管,寻找那个不属于自身的人造物。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这不是战斗,却比战斗更需要极致的精准和冷静。每一次微调角度,每一次深入几分,都依赖着他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和对手中兵刃绝对的掌控力。唐刀在此刻不再是杀戮之兵,而是化为了最冰冷、最精确的手术器械。
找到了!
刀尖触碰到了一个极坚硬、约米粒大小的物体。他手腕极细微地一挑,用刀尖边缘抵住那东西的下缘,小心地将其从血肉中撬起!
一枚沾满鲜血、泛着金属冷光的微型正六面体被挑了出来,落在旁边的地面上,甚至还在高频震动着,表面的血迹被迅速抖落。
几乎就在追踪器离体的瞬间,狱牙动了。它早已得到指令,如同一道黑红色的闪电扑上,精准无比地张开巨口,那新生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獠牙猛地合拢!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坚固的、足以抵抗体内压强的纳米追踪器,在狱牙觉醒的「金属啃噬」能力下,如同最脆弱的糖果般被瞬间咬碎!无数细微的金属和纳米碎片迸溅开来,大部分被狱牙吐掉,但仍有极少数的碎屑,混合着它的唾液和追踪器内残留的活性液体,在咬合的巨大压力下,深深刺入了它牙龈的软组织!
“呜……”狱牙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甩了甩头,嘴角渗出一丝混合着血和金属碎屑的唾液。它下意识地用舌头舔舐刺痛的位置,那些微小的碎片却更深地嵌了进去。在火光的照耀下,它那本就异化的牙龈上,几道细微的、闪烁着不祥蓝色微光的纹路悄然浮现,并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最终永久地烙印其上。
夜刹没时间立刻查看狱牙的状况。左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必须立刻处理。他扔掉嘴里的布条,目光扫过周围。
一根从头顶垂落的、断截的机械电缆引起了他的注意。电缆内部是色彩各异的绝缘导线,外部则是编织的金属网屏蔽层。他伸手将其扯下,截取一段。
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电缆断口,指尖再次催动生物静电,混合着左眼提取的微弱能量,精准地落在断口处。
刺啦!
一小簇电火花爆开,电缆断口瞬间被高温熔融、氧化,变得焦黑。他如法炮制,将另一头也进行灼烧“消毒”。随后,他捏起那截仍微微发烫的电缆,手指灵活地捻动,抽出里面最细韧的几根绝缘纤维丝,搓成一股临时的“缝合线”。
没有针,唐刀的刀尖再次派上用场。他将“缝合线”的一端在刀尖上绕紧,然后如同使用最粗犷的缝合针一般,用唐刀引导着线,穿透自己左臂伤口一侧的皮肤。
冰冷的金属划过温热血肉的感觉异常清晰。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动作快而稳,一针,两针……用最基础的间断缝合手法,将那道自己切开的伤口强行闭合。每一针穿过,都有细小的血珠渗出,但很快就被后续的拉扯止住。
缝合完毕,他打了个外科结,用刀切断多余的线头。
最后一步——止血和彻底消毒。他伸出右手食指,再次凝聚起更强烈的生物静电,指尖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甚至隐约可见微弱的蓝白色电弧跳跃。
他毫不犹豫地将指尖按在了仍在渗血的缝合创口上!
滋——!!!
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创口表面的血管和组织在瞬间的高温下碳化、封闭。剧烈的、钻心的疼痛猛地窜起,让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额头上青筋隐现,但他按着的手指稳如磐石,直至确保出血完全停止。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左臂上,一道崭新的、焦黑缝合的伤口狰狞可怖,取代了皮下那令人不安的震动。
他抬起头,看向狱牙。巨犬立刻凑近,将大头蹭过来,发出委屈的呜咽,张开嘴,向他展示牙龈上那几点不祥的蓝色荧光——那是这次剥离行动留下的、意想不到的残酷印记。
夜刹伸出手,摸了摸狱牙的头,手指在那坚硬冰冷的金属颅骨上短暂停留。他的目光越过狱牙,再次投向那片在爆炸余烬中沉默的义体坟场,最后落回掌心那张被血和污渍染透的涂鸦。
追踪器已除,但南宫的诅咒、神教的通缉、诡异的涂鸦,以及那必然指向下一个修罗场的“雾隐凶村”坐标……所有的危机,并未消失,只是化为了更无形、却也更沉重的枷锁,紧紧缠绕上来。
他收起涂鸦,站起身。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方才决绝的自戕。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不影响握刀。
“走了。”
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仍在燃烧崩塌的工厂核心方向,转身,带着牙龈泛着异样蓝光、步履略显蹒跚的狱牙,彻底没入下水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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