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杂草枯黄,前两年被撞坏的院门也没钱修缮,破败不堪,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其吹倒。
院墙斑驳,露出里面夯土的底色,处处透着贫瘠与破败。
院内,景象更是凄凉。
地面坑洼不平,几处低洼还积着前日的雨水,混着泥土,污浊不堪。
散乱的柴火胡乱堆在墙角,一些破烂的农具和杂物随意丢弃着。
然而,与往日的死寂不同,今日的宋家格外闹腾。
原因无他,那个被所有人都认为早已死在徭役里的宋老二,竟然回来了!
事情要追溯到两年前。
那张惹祸的白虎皮,几经辗转,层层追究到了宋家头上源。
那日,官差突然上门,声色俱厉,要押宋家一名男丁去服徭役抵罪,以抵“献皮不察,惊扰贵人”之罪。
差役原本是要抓长子宋德福去的,但宋德福是宋泽文的父亲,宋泽文是宋家唯一读书人。
宋家所有的希望,几乎都系在宋泽文身上,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能科举高中,光耀门楣。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候,牺牲谁,也不能牺牲可能影响到宋泽文前程的人。
于是,在宋老爷子、宋老太太默许,以及长房的推波助澜下,次子宋德才被推了出去,顶了这门徭役。
两年过去,音讯全无,苦役的残酷人所共知,宋家人早在心里给宋德才判了死刑,只当没这个人了。
谁能想到,他竟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站在院子当中的宋德才,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如同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原本还算壮实的身躯佝偻着,皮肤黝黑粗糙,布满了冻疮、鞭痕和各种不知名的伤疤。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软塌塌地垂在身侧,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显然已经废了,连最基本的抓握都难以做到。
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薄衣衫,赤着脚,沾满了泥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长期劳作、营养不良的状态。
还有一股混合着血腥、脓臭和汗馊的刺鼻气味。
“娃他爹!你......你可算回来了!”
一声凄厉的哭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黄小梅从屋里冲了出来,扑到宋德才面前,抓着他那只尚且完好的左臂,涕泪横流,“我们孤儿寡母这两年都快被磨磋死了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拉过躲在她身后的男孩,用力推到宋德才面前:“泽宝!快,快叫爹!这是你爹啊!”
除去宋兰、宋瑶以外,宋泽宝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也是黄小梅最宝贝的孩子,为此还特意给取了一个宝字。
他今年六岁,面黄肌瘦,眼神怯懦。
宋泽宝被黄小梅推搡着,怯生生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形同鬼魅的男人,嘴唇哆嗦着,没能喊出那个称呼,反而吓得往黄小梅身后缩去。
宋德才没有回应妻子的哭诉,也没有去看儿子。
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缓缓地、呆滞地扫视着每个人。
宋老太太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棍,她本就干瘦的脸,如今更像是一张风干的橘皮。
看着这个死里逃生的二儿子,她眼里没有丝毫心疼与喜悦,只有显而易见的嫌弃和冷漠。
她尖着嗓子骂道:“作孽!真是作孽!怎么就没死在苦役营里,如今这副鬼样子回来,是存心要拖死我们全家吗?!”
她本就不喜这个木讷愚笨的二儿子,以往也只在宋德才听话地同意卖掉女儿,换钱供养侄子宋泽文读书时,给过他几个难得的笑脸。
如今见他不仅没能死在外面,还成了个残废回来吃白食,自然更没好脸色。
她身边还立着一个小丫鬟,名叫春芽。
两年前宋家出事时,本也要被发卖的,但因着宋家实在需要一个干杂活的劳动力,加之宋老太太习惯了被人伺候,坚持要留下她摆摆最后的“老太太”谱,这才留了下来。
只是此时的春芽,神情麻木,瘦得脱了相,身上的衣服破烂单薄,眼神里一片死寂。
她心里甚至觉得,当初还不如被卖了干净。
在宋家这两年,她吃不饱穿不暖,晚上要守着脾气越发乖戾的宋老太太,白天还要下地干活、操持家务。
两年前她多高,现在几乎还是多高,身体像是停止了生长,感觉快要被这无休止的磋磨耗干了。
宋老大宋德福也走了出来。
宋德福脸色铁青,看着废人模样的弟弟,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他这两年被迫下地,吃了不少苦,加上粗茶淡饭,倒是瘦削了不少,皮肤也晒黑了。
宋德福沉着脸,语气冰冷:“老二,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胳膊这是废了?”
家里本就揭不开锅,多了这么个完全丧失劳力的残废,日子还怎么过?
他身边跟着大媳妇焦桂荣。
“鬼!鬼啊——!”大房媳妇焦桂荣尖叫起来,手里纳着的破鞋底子差点扔出去。
焦桂荣这两年也瘦了些,但颧骨更高,嘴唇更薄,看起来更刻薄了。
她猛地后退两步,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宋德才:“你怎么没死在外面?回来做什么?!”
宋家如今唯一的体面人,在镇上给人写书信、勉强维持家中生计的宋泽文并不在。
倒是他的女儿,年仅八岁的宋嫣,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归来的宋老二。
那眼神复杂,完全不像是一个孩童该有的样子。
被这双眼睛盯着,宋德才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宋家自出事以后,众人私下里都将祸根归咎于宋嫣。
不仅因为当初是听她的话,才得到的猎到的白虎,更因为她平日里种种不像正常小孩子的表现,以及偶尔会说出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尤其是在宋家被洗劫的当天晚上,宋老爷子就急怒攻心中风去世。
宋家人更是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越发觉得宋嫣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是不祥之人,甚至一度想要将她烧死。
最后还是宋泽文,念及难产而亡的妻子,保下了女儿。
自此,宋嫣在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成了透明的存在。
这两年,宋嫣不是没想过自救。
她尝试过利用自己那似乎异于常人的运气和脑海中那些零碎古怪的知识,想让这个家,或者说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奈何,无人再信她。
宋家人看她的眼神,除了厌恶,就是恐惧。
而且,她发现,自己那曾经似乎无往不利的运气,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变得时灵时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