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此事和宋侧妃脱不了干系。
母亲以前总和他说,他不需要争什么,只需慢慢等着便好,什么都会是他的。
可如今,他等不起了,他不得不去争!
只有活下去,只有攥住能让自己立足的筹码,将来才有机会查清真相,为母亲讨回公道。
...
农历五月正是仲夏时节,天气早就没了春末的温凉。
日头一上来便带着灼人的热气,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
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暑气,连穿堂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意,刚歇下片刻,额角便沁出细汗来。
这般炎热天气,对临盆的孕妇最是熬人。
稍动一动就浑身出汗,心口像压着团火,烦闷不已,呼吸都带着温度。
腹中六哥儿也似耐不住这蒸笼般的暑气,动得比往常更频繁些。
宋瑶被这暑气困在屋里,连廊下都少去。
外面日头毒辣得能晒化石阶,她只得扶着肚子,在屋里慢慢踱步,增加运动量。
秋英在旁边一手搀扶着她,一手为她打着扇子。
好在庆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冰块,冬青早让人将大块的冰凿成碎块,分装在鎏金铜盆里,一盆盆往屋送。
正屋四角各摆一盆,窗边的美人榻旁也搁着,连她常坐的软榻边都摆着两盆。
冰块块消融时带着丝丝寒气,混着屋角熏笼里飘出的果香,将暑气挡在门外,屋里始终凉丝丝的。
连空气都带着沁人的清爽。
刘靖嫌冰盆水汽重,怕冲撞了宋瑶,命人在盆上搭了层镂空的玉色纱罩,既能透凉,又不致寒气太冲。
榻上铺着新换的杭绸凉席,触手滑腻冰凉,上面还铺了层薄薄的软缎垫,免得太冰伤了胎气。
手边小几上,冰镇的酸梅汤镇在玉碗里。
旁边摆着刚从冰窖取出来的荔枝,果皮上还挂着细密的白霜。
宋瑶走累了,便歪在榻上,指尖捻起颗荔枝,剥去薄如蝉翼的果皮,将晶莹的果肉送进嘴里。
清甜的汁水混着冰凉的触感滑入喉咙,瞬间浇熄了心底那点烦闷。
廊外蝉鸣聒噪,屋里却凉丝丝的,连空气里都飘着冰镇酸梅汤的清甜味。
宋瑶手抚着腹中安稳下来的胎儿,靠在凉榻上轻轻晃着团扇,惬意起来。
但这份惬意,只持续到午膳时分。
紫檀木餐桌上,清蒸鲈鱼卧在白瓷盘里,汤汁泛着莹润的光泽,撒着翠绿的葱丝,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动。
宋瑶刚用银筷夹了两口,鲜嫩的鱼肉还没咽净,忽然觉得身下一阵潮热。
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瞬间浸湿了裙摆。
她手一顿,脸色微变,却先没作声,反倒飞快地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鲈鱼。
这鱼蒸得火候正好,鲜得舌头都要化了,她没吃够。
身旁伺候的田嬷嬷眼尖,见她裙摆微湿,脸色也透着几分异样,当即心头一紧,猛地起身:“这是要生了!快传稳婆!备着的东西都赶紧收拾起来!”
好在正是预产期附近,产房前几日就收拾得妥帖。
铜盆里一直备着热水,干净的布巾叠得整整齐齐,各类汤药温在炭炉上。
稳婆守在偏院随时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不过片刻功夫,宋瑶就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扶进产房。
下人们手忙脚乱却有条不紊,按着先前演练了无数遍的章程各司其职。
产房里早燃了艾草,烟气袅袅升腾,混着浓重的当归、益母草味弥漫开来,驱散了屋里的凉意。
宋瑶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产床上,阵痛一阵阵袭来。
却顾不上呼痛,脑子里还想着那盘鲈鱼的滋味。
都怪肚子里这个,偏偏挑午膳时间来,不然那她还能多吃两口的。
许是六哥儿也急着出来,再加上她不是头胎,这生产比预想中快得多。
不过半个时辰,一声响亮的啼哭便划破了产房。
“生了!是个壮实的哥儿!”
稳婆抱着襁褓里浑身通红的婴孩,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这些日子在庆王府待着,她看得明明白白,这位宋侧妃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如今孩子顺顺当当降生,她这稳婆的赏钱,定然少不了!
春桃端着一盆带着血污的热水,出去倾倒,却见刘靖正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赶来。
玄色朝服上还沾着些微风尘,额角沁着层薄汗。
不知是赶路急出来的,还是被这仲夏的暑气蒸出来的。
“恭喜王爷!侧妃娘娘平安诞下六哥儿,母子均安!”
春桃连忙侧身福身,脸上堆着喜庆的笑,扬声禀道。
刘靖脚下的步子一顿,脸上的急切与担忧瞬间被狂喜取代,难得情绪外露:“好好好!赏!府里上下都有赏!”
他又忙吩咐春桃:“快进去告诉你家主子,说我回来了,让她安心歇着。”
说完,便转身匆匆往旁边的净室去了。
他一身风尘汗味,这么进去别冲撞了他们母子。
只用了片刻功夫,他便洗去一身尘土,换了件干净锦袍,才大步走向产房。
掀帘而入时,产房里艾草与草药的气息仍未散尽,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刘靖一眼便望见宋瑶斜靠在床头,小脸苍白,鬓边还沾着未干的汗丝,说不尽的委屈。
一见他进来,宋瑶眼神都亮了,像是见到了靠山。
“瑶儿!”
刘靖心头一紧,快步过去,心疼与自责瞬间漫了上来。
她最痛、最脆弱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他的娇娇人儿,这会儿指不定多么委屈呢。
他握住她汗湿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见宋瑶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唇边:“爷在这,你可有什么不适?”
宋瑶刚生产完,气息还很虚弱,眼神却异常坚定清亮。
刘靖屏息等着,却听她用气声说——
“王爷,外边那盘鲈鱼......还没凉吧?我要吃!”
刘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