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裂隙深处的青铜棋盘闭合时,发出的闷响像是远古巨兽的叹息。
孙悟空踏进去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视野里的空间“咔嚓”一声裂开——无数面镜子从虚空中生长出来,每一面都映着不同的景象。
有面镜子里,他举着金箍棒砸碎父神的颅骨,金红血液溅在混沌本源上开出青莲;另一面镜子里,七大圣的尸体横陈在焦土上,鹏魔王的翅膀被斩成碎片,蛟魔王的龙鳞剥落如败叶;还有一面最清晰的,是他在花果山的老猴儿们跪在残垣前,望着天际坠落的星斗哭嚎。
“小心!”哪吒的弑神枪突然横在他面前,枪尖擦着他指尖划过,带起一缕血珠。
那面映着老猴儿的镜子里,哭嚎的声音骤然尖锐,镜面渗出墨色雾气,若刚才那指尖真的触上去,怕是要被吸进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因果陷阱。”哪吒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他枪杆上的血纹泛着妖异的红,“这些镜子照的不是过去未来,是你心里最在乎的执念。父神用混沌本源养了三千年的饵,就等你自己钻进来。”
孙悟空眯起眼,金红双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自己。
他伸手摸向耳畔的金箍,那是观音当年种下的,此刻却在发烫——不是紧箍咒的疼,是某种记忆在翻涌。
女娲补天石心的封印裂开时,他想起了更古老的事:混沌初开时,有个和他长得极像的少年曾站在这里,用同样的眼神望着这些镜子,最后被黑雾裹成了父神的分身。
“镇元子前辈。”他转身,果然看见地仙之祖站在十步外。
镇元子的道袍没有沾半分尘灰,手里托着一面青铜宝鉴,宝鉴表面流转的纹路与四周镜子的裂痕如出一辙,“这棋盘,到底是什么?”
“上古文明的规则具现。”镇元子抬手,宝鉴射出一道青光,照在最近的镜面上。
那面镜子立刻碎成星屑,露出后面悬浮的青铜棋子——每颗棋子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每颗棋子代表一个生命,或一个文明。我们此刻的呼吸、打斗、心跳,都是棋谱上的墨痕。”他指向远处,那里有座被黑雾笼罩的祭坛,祭坛中央立着根十人合抱的青铜柱,“猕猴王在改棋谱。他要把所有墨痕擦了,重新写他的故事。”
话音未落,虚空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破云而出,刀尖挑起的罡风将最近的镜面全震成齑粉。
他第三只眼泛着幽蓝光芒,身上的甲胄流转着星辉,正是周天星斗大阵的气息:“你们不该来这里。”
数百天兵从破碎的镜中走出,每人手里都提着斩妖剑,剑身上的符文与杨戬额间的天眼同频闪烁。
这不是普通的天兵——他们的眼神空洞,皮肤泛着死灰色,分明是被天道用因果线操控的傀儡。
“杨二哥!”哪吒突然开口,弑神枪在掌心转了个花,“当年你劈桃山救母时,可曾想过天道会把同样的戏码,演到我身上?”他话音未落,枪尖已经刺穿最近的天兵咽喉。
那傀儡的身体炸开,露出里面缠绕的因果线,“我娘被天道当祭品时,求的是陈塘关风调雨顺。可结果呢?”他反手又刺倒两个天兵,血珠溅在枪杆上,“我不会让这破棋盘,再吃掉别人的娘。”
杨戬的刀尖微颤。
他想起三圣母被压华山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天眼的光芒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你可知你此刻的‘反抗’,也是棋谱的一部分?”
“那便掀了这破棋谱!”孙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砸在地上。
七十二道刻痕从他后背腾起,化作金红锁链,将逼近的天兵扫开一片。
他瞥见镇元子的宝鉴映出全场——天兵的阵型看似严密,实则每十三人必有一道缝隙,那是周天星斗阵的死门。
“鹏魔王!走巽位!蛟魔王!坎位破阵!”
远处传来鹏魔王的长鸣,黑翼展开遮天蔽日,双爪精准扣住巽位的天兵首领;蛟魔王的龙尾横扫,坎位的傀儡被抽成碎片,因果线缠在龙鳞上滋滋作响。
杨戬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些小妖竟能识破星斗阵的破绽?
他没注意到,镇元子的宝鉴上,正映着孙悟空后背的七十二道刻痕,每一道都对应着阵图的生门。
“你身上的刻痕……”杨戬的三尖两刃刀骤然加速,刀尖直取孙悟空咽喉。
金箍棒横挡,金红与幽蓝相撞,爆出刺目强光。
孙悟空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刀身爬进识海——是杨戬的神识,在探查他的本源。
“混沌本源。”杨戬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你不是……”
“我是我自己。”孙悟空借力后跃,金箍棒在掌心转得飞旋,“杨二哥,你守的天道,护不住该护的人。”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杨戬心口。
他想起劈山时母亲苍白的脸,想起三圣母在华山下的眼泪,想起每次执行天条时,那些跪在南天门求告的凡人。
天眼的光芒暗了又亮,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们只有半柱香时间。”他刀尖一挑,劈开左侧的镜面,“祭坛的防御阵,我只能破这一处。”
众人愣了一瞬,随即跟着孙悟空冲进那道缝隙。
黑雾在他们面前翻涌,露出祭坛的全貌——青铜柱上缠绕着无数因果线,每根线都连着远处的镜面,而猕猴王正站在柱顶,手里捧着个水晶球,球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
“来得正好!”猕猴王的笑声像碎玻璃,他鬓角的白发被黑雾吹得狂乱,“我找了九世轮回,终于凑齐所有时间碎片。就算你们毁了这里,我也能——”他按下水晶球上的按钮,“重启一切!”
镇元子的宝鉴突然剧烈震颤,镜面裂开蛛网状细纹:“那是时间回环装置!一旦激活,三界所有生灵的记忆、因果、甚至本源,都会被锁进永恒轮回……”
“所以你就该被锁进炼丹炉里,烧个七七四十九天!”孙悟空的金箍棒已经攥得发烫,他望着猕猴王癫狂的脸,突然想起六耳猕猴的传承记忆——这只猴子本是最厌弃宿命的,却在轮回里被执念磨成了魔。
“来不及了!”猕猴王尖叫着,水晶球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青铜柱上的因果线开始疯狂收缩,镜面里的景象加速流转,有婴儿的啼哭,有战争的轰鸣,有花朵盛开又凋零,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像首绝望的挽歌。
就在白光即将笼罩全场的刹那,孙悟空感觉后背的刻痕全部燃烧起来。
他望着猕猴王手中的水晶球,望着镇元子紧绷的脸,望着哪吒染血的枪尖,望着远处杨戬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想起女娲补天石心裂开时,那个蜷缩在黑雾里的少年,那个和他有七分相似的自己。
“我掀了这棋盘。”他轻声说,声音却盖过了所有喧嚣。
然后他跃起。
金箍棒划破虚空的锐啸尚未消散,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已如惊雷般横斩而来。
刀身与棒身相击的刹那,金红与幽蓝的灵光在祭坛上方炸开,火星子劈头盖脸落下来,烫得众人皮肤生疼。
“你!”孙悟空瞳孔骤缩,金箍棒被震得几乎脱手。
他分明看见杨戬第三只眼深处翻涌着暗潮,那是天人交战的挣扎——可这一刀,却结结实实挡在了他与水晶球之间。
猕猴王趁机将水晶球往青铜柱上一按,装置发出垂死的嗡鸣。
本应彻底湮灭的白光突然扭曲成漩涡,裹着他的身影往祭坛下方坠去。
他的笑声混着空间撕裂的刺响,撞进众人耳膜:“以为掀了棋盘就能赢?你们连棋子上的刻痕都没认全!真正的棋局——”他的脸在漩涡里扭曲成模糊的影子,“才刚刚开始!”
青铜柱上的因果线突然暴起,如千万条毒蛇缠向众人。
哪吒的弑神枪挑断三根,却被第四根缠住手腕;鹏魔王振翅欲追,黑翼被两道因果线死死钉在虚空;就连镇元子的青铜宝鉴都泛起裂痕,镜面映出的棋谱碎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杨戬!”孙悟空反手一棒扫开缠来的因果线,金红刻痕在背后熊熊燃烧,“你到底站哪边?”
杨戬退后半步,三尖两刃刀垂在身侧,甲胄上的星辉暗淡如残烛。
他望着逐渐闭合的空间漩涡,喉结动了动:“那装置里封着……”他突然攥紧刀柄,“封着三十三重天残阵的核心。若真被你一棒砸碎,天枢星会坠,地脉会断,三界要塌半边。”
“所以你宁可放那疯猴子跑?”哪吒扯断手腕上的因果线,血珠溅在枪杆上,“他刚才说的‘真正棋局’,你会不知道是什么?”
镇元子突然将宝鉴对准漩涡残留的空间波动。
镜面上的裂痕中渗出点点青光,如萤火虫般聚成一条淡蓝色的轨迹:“那漩涡不是普通的空间裂缝。”他指尖拂过镜中轨迹,“是顺着混沌裂隙的纹路撕开的——和三百年前青莲残骸现世时,裂隙里透出的波动一模一样。”
孙悟空盯着那轨迹,后背的刻痕突然泛起灼热的痒。
他想起女娲石心裂开时看到的画面:那个与他相似的少年,正是消失在这样的蓝光里。
金红瞳孔微微收缩,他伸手按住金箍,那里的烫意已顺着血脉窜到心口——不是疼,是某种呼唤,像远古的战鼓在骨缝里震颤。
“追。”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闷雷。
“猴哥?”哪吒挑眉,“那裂隙里的混沌之气能腐蚀神魂,当年十万天兵进去,回来的连零头都不到。”
“所以才要现在追。”孙悟空反手将金箍棒扛在肩头,金红刻痕在身后连成一片,“他说真正的棋局刚开始,那我们就去把棋盘砸个稀巴烂。”他望向镇元子手中的宝鉴,“前辈的青铜镜能追着波动走?”
镇元子抚了抚长须,宝鉴上的青光更盛:“能是能,只是……”他抬眼看向杨戬,“需要周天星斗阵的星力引动裂隙纹路。杨小友,可愿再破一次天规?”
杨戬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因果线,又看向孙悟空后背燃烧的刻痕。
他想起劈桃山时母亲说的“天规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想起三圣母在华山下说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先迈出一步”。
最终,他将三尖两刃刀往地上一插,第三只眼亮起幽蓝光芒:“半柱香。”他说,“半柱香后,星力引动的裂隙会闭合。”
黑雾突然翻涌起来,祭坛下方裂开一道泛着幽蓝的缝隙,像巨兽张开的嘴。
众人望着那缝隙里渗出的混沌之气——比之前更浓,更暗,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青莲香气。
孙悟空第一个踏了进去。
他能感觉到混沌之气在啃噬皮肤,却不如金箍下的烫意灼人。
那刻痕里的力量在欢呼,在沸腾,像在说:“终于来了。”
身后传来哪吒的嗤笑:“猴哥,你倒是会挑时候冒险。”
“不然怎么叫掀棋盘?”孙悟空的声音混着裂隙里的风声,“不往最深处去,怎么砸个痛快?”
裂隙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只留下一缕幽蓝的波动,像一根细细的线,拴着即将展开的,真正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