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彻底散去,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层林尽染,仿佛也为他们注定艰辛的前路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辉光。北上之议既定,整个游击队营地立刻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起来,为这场跨越千里、穿越敌占区的战略转移做着最后的、也是最快的准备。
林闻溪和顾静昭几乎没有停歇。他们将在重庆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医疗笔记、陕西试点的数据总结、应对鼠疫霍乱的验方、以及伊万诺夫实验室的部分研究摘要,全部重新整理、誊抄,分门别类。这些凝聚着心血与失败教训的纸张,比任何行李都更珍贵,是他们在新战场扎根的根基。
徐先生则与游击队的干部们反复推敲北上路线。地图铺满了简陋的木桌,手指划过一道道代表日军封锁线的红色标记、错综复杂的山脉河流、以及可能提供接应的游击区范围。最终选定了一条尽可能利用山地走廊、绕过主要城镇和交通干线、分段接力转移的方案。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风险,但已是当下最优选择。
“老刀”再次被委以重任,他将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负责护送林闻溪和顾静昭穿越最危险的第一段路程,直至与下一支接应队伍汇合。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临行前,林闻溪再次来到依旧昏迷的“山猫”床前。游击队的卫生员已经尽力,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加上感染,能否挺过来仍是未知数。林闻溪默默地为他再次诊脉,调整了药方,留下身边最后一点珍贵的西药。
“兄弟,坚持住。”林闻溪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战斗下去。”
他转身,看向那些为他们送行的游击队员和徐先生。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感激、嘱托、不舍与决心,都沉淀在沉重的目光和紧紧的握手中。
“林先生,顾小姐,保重!”徐先生用力握着林闻溪的手,“北上的同志会接应你们。那边的天地,更需要你们这样的医生!这里的斗争,也不会停止!”
“徐先生,诸位同志,大恩不言谢!”林闻溪重重回握,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朴实的面孔,“望早日重逢于胜利之日!”
顾静昭的眼圈微红,向照顾她多日的卫生员和几位女队员深深鞠躬。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喧闹的告别。一行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再次没入莽莽山林之中。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亡命奔逃,而是怀着明确的信念,向着新的希望前进。
回首望去,重庆方向的山峦依旧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那座他们曾奋力挣扎、倾注心血、也饱尝失望与悲痛的陪都,正在视野中渐渐远去。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病态的漩涡,充斥着官僚的倾轧、敌人的阴谋、人民的苦难以及壮烈的牺牲。在那里,他们见证了黑暗,也点燃了微光。
“别了,雾都。”林闻溪在心中默念。告别这里的不仅仅是地理上的坐标,更是一段沉重而复杂的过去,一种近乎窒息的挣扎状态。
而前方,虽然路途险阻,敌踪密布,但方向是清晰的,目标是明确的——那是北方,是更广阔的战场,是更质朴的人民,是一种虽然艰苦却可能更加纯粹、更能让他践行“融汇中西,造福苍生”理想的土壤。那里,或许没有重庆的权力核心,却有着抗战最前沿的烽火,有着对医疗最迫切的需求,有着孕育新生的可能。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前行的山路,也照亮了他们心中的阴霾。纵然前路漫漫,关卡重重,但每一步,都是离开泥沼,走向光明的步伐。
顾静昭紧紧跟在林闻溪身边,她的目光同样坚定。无论去向何方,只要是为了救治伤患、抗击敌寇,那里便是她的战场。
老刀在前方沉稳地引路,队员们警惕地护卫着左右。这支小小的队伍,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崭新的希望,毅然告别了迷雾重重的陪都,向着北方,向着那片燃烧着不屈火焰、也孕育着未来希望的光明之地,坚定前行。
身后的雾都渐渐隐于群山之后,而前方的路,在阳光下,正延伸向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