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不翼而飞”之事,虽无实据,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何敬之等人的心里。他们绝不相信这是简单的疏忽或意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林闻溪的反击,一种他们尚未掌握的、极其隐秘的反击方式。这让他们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调查在暗中加紧进行。何敬之的心腹,稽查科副科长孙铭,一个面色阴鸷、精于刑讯逼供和跟踪调查的家伙,被赋予了彻查此事的重任。他调动了手下的暗探,开始严密监控与仓库管理相关的一切人员,甚至将触角悄悄伸向了林闻溪日常活动范围的边缘,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
然而,林闻溪与“老程”的联络极其谨慎,每次方式都不同,且多利用市井喧嚣和人流作为掩护,孙铭的暗探一连数日一无所获。这反而更坚定了他们的怀疑——对方绝非等闲,必有严密组织在背后运作。
孙铭决定改变策略。他推断,如此大批量的药材运输,不可能完全避开所有眼线,尤其是离开重庆城区的水陆要道。他派出多名亲信,持着特殊手令,加强了对几处关键码头、车马店及出城关卡的盘查力度,重点是检查过往货物中是否有异常的中药材流动,并试图从中找出与林闻溪可能存在的关联。
风声,不可避免地紧了。
这一日,丐帮重庆分舵的一位“净衣”弟子(丐帮中负责情报与相对体面事务的成员),偶然在朝天门码头附近,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不像寻常税吏或警察的人在反复盘问运货的力夫和船家,问题多围绕近期有无特殊药材出城。他心生警惕,立刻将消息传回了分舵。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了正在嘉陵江畔一条破旧乌篷船上与几位老兄弟商议事宜的丐帮老帮主洪九爷耳中。洪九爷虽年事已高,但耳目依旧聪灵,尤其对重庆地界上的风吹草动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盘查得邪乎,点名了问药材,还揣着上面衙门的手令。”负责情报的弟子低声禀报。
洪九爷眯着眼,嘬了一口旱烟,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妈的,官面上的狗鼻子倒是灵光。林先生那边刚喘口气,这就闻着味儿撵上来了。”
他对林闻溪这位不忘本、肯为穷苦人治病、且与他们一同在西北对抗过倭寇诡计的“官医”,颇有好感,更承过其救治帮中兄弟的情谊。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此刻闻听有人要对林闻溪不利,老帮主的江湖义气顿时被激发出来。
“孙铭那龟儿子,仗着何敬之的势,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旁边一个脾气火爆的舵主骂道,“九爷,咱不能眼看着他们堵林先生的路!”
洪九爷磕了磕烟袋锅,沉声道:“林先生做的是大事,救的是咱中国人的命。这帮龟孙,自己不敢上前线打鬼子,就会在后面使绊子!咱叫花子别的没有,就是人多眼杂,腿脚勤快!”
他当即下令:“传我的话下去,让各码头、各街口的弟兄们都动起来!眼睛放亮堂点,盯紧孙铭手下的那几条狗!他们去哪儿查,怎么查,查了谁,都给我记清楚了!另外,给咱们相熟的船帮、车马行递个话,近期运‘特殊山货’的(指代药材),都机灵点,绕开那几个被盯死的口子,走咱们知道的老路、水路!”
“还有,”洪九爷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给那几条官狗找点事儿做。找几个机灵的弟兄,时不时给他们报点‘疑似的’线索,引他们去空仓库、废码头瞎转悠!累死这帮闲得蛋疼的龟孙!”
丐帮这台庞大的、深植于市井底层的机器,悄然开动起来。无数看似不起眼的乞丐、小贩、力夫、船工,都成了无形的眼睛和耳朵。孙铭的人马行动虽然隐秘,但在丐帮有意识的监控下,其行踪、排查重点几乎被摸得一清二楚。
于是,诡异的情况出现了。孙铭的人每每接到“线报”扑向某个地点,总是扑空;他们重点布控的关卡,一连数日风平浪静,仿佛之前的怀疑都是错觉;而他们忽略的一些偏僻小道、小型私渡,却时有货运悄然往来。更有甚者,孙铭手下几个得力干将,接连遭遇“意外”——不是晚上回家被人套了麻袋揍一顿,就是第二天发现办公桌里被塞了死老鼠,搞得人心惶惶,调查效率大打折扣。
林闻溪很快从“老程”那里得知了丐帮暗中出手相助的消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想到,这些江湖草莽,在国家大义面前,竟有如此肝胆和智慧。他们的方式或许粗粝,甚至有些匪气,却有效地干扰了对手的调查,为地下通道的持续运作赢得了宝贵的空间和时间。
他设法托人给洪九爷带去一封简短的感谢信和一批治疗风湿跌打的药膏。洪九爷收到后,哈哈一笑,对左右道:“瞧瞧!林先生是讲究人!这朋友,咱丐帮交定了!”
江湖义士的再次出手,并非惊天动地的正面冲杀,而是以一种更符合他们身份的方式——如影随形的监视、无孔不入的干扰、以及市井智慧的巧妙运用,在这场于暗处进行的较量中,为林闻溪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孙铭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和困惑,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团迷雾搏斗,明明感觉对手就在眼前,却拳拳落空,还时不时被暗处的冷箭所伤。他将情况汇报给何敬之,何敬之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隐隐感觉到,林闻溪的背后,似乎不仅仅有陈济棠的支持,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来自民间的强大力量在搅局。这让他更加忌惮,也更加坚定了要不惜一切手段将林闻溪彻底打垮的决心。
暗流,在重庆的市井与官衙之间,更加汹涌地碰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