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荡的余波如同冬日刺骨的寒风,席卷了游击支队的临时驻地。牺牲者的遗体被匆匆掩埋在向阳的山坡,新的伤员不断从交火线抬下来,痛苦地填满刚刚清空些许的茅草棚。林闻溪几乎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便再次投入近乎疯狂的救治中。
然而,最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卫生员小吴,接替了牺牲战友工作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地跑到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的林闻溪面前,声音发颤:“林大夫!不好了!最后那点磺胺粉……用、用完了!盘尼西林早就没了!连最普通的消炎片也……也一片都没有了!”
林闻溪的手猛地一顿,镊子差点掉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听到“断供”二字时,一股冰冷的绝望还是瞬间攫住了他。没有抗生素,在这缺医少药、伤口极易感染的环境里,意味着绝大多数重伤员的生命,将被画上休止符。
棚内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能听到这句话的伤员,眼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灰暗。痛苦的呻吟声似乎也变得微弱了许多,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
“知道了。”林闻溪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点草药膏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先用盐水清洗,草药加倍。去把之前晾干的黄芩、金银花、还有地榆炭都拿来。”
小吴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着眼圈重重点头,跑了出去。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林闻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场战斗,每一次受伤,都将变得更加残酷。他能依靠的,只有祖先传下来的青囊之术,石老七那些剑走偏锋的野路子,以及自己对中西医理的有限融汇。
第一个严峻的病例很快出现。一个战士小腿被炮弹皮划开深可见骨的长口子,虽然当时用绑腿死死扎住止了血,但抬下来时伤口已严重污染,红肿发热,明显感染了。
放在以前,清创后撒上磺胺粉,是有很大希望控制的。但现在……
林闻溪检查后,脸色凝重。他让人按住伤员,用烧酒再次冲洗伤口,然后取出了几根最长的银针。 “兄弟,忍着点,会有点疼,但能帮你扛过去。”他对那额头沁满冷汗、牙关紧咬的战士说道。
银针迅速刺入伤口周围的几个穴位,以及远端的足三里、三阴交等穴。林闻溪手法特殊,或捻或转,或轻或重,旨在通经活络,调动人体自身的抗邪能力,同时也有一定的镇痛效果。
那战士紧绷的肌肉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接着,林闻溪拿出了一把在火上烧得通红的小型烙铁——这是他从铁匠那里特意弄来的。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大夫!这……”小吴失声。 “没有药,只能靠这个止血杀菌,防止腐烂进一步向内走!”林闻溪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按住他!”
通红的烙铁精准地烙在伤口最深处和边缘一些明显坏死的组织上。“刺啦”一声,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开来,伤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浑身剧烈抽搐,几乎将按住他的人都掀翻过去!
林闻溪额角青筋暴起,手却稳如磐石。迅速烙烫几下后,他立刻将早已捣好的、混合了蒲公英、地丁、败酱草以及少许冰片(这是他仅存的少许珍贵药材)的深绿色药膏厚厚地敷上去,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整个过程快速、粗暴,却是在没有现代抗菌手段下,所能做的最大限度阻止感染蔓延的努力。
接下来的几天,林闻溪的心都悬着。他日夜守候在这个伤员身边,观察体温,更换草药,不时辅以针灸调整气血。伤员反复高烧,说胡话,伤口渗出脓液,气味难闻。林闻溪不断调整内服汤药,时而清热毒,时而扶正气。
奇迹般地,在经历了数次危象后,伤员的高烧竟然渐渐退了!伤口虽然愈合缓慢,脓液渐渐变得清稀,红肿也开始消退!他扛过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给整个支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没有西药,我们也能活!
林闻溪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只是个案,而且过程极其凶险,并非人人都有这般强韧的体质和运气。他更加废寝忘食地研究石老七留下的笔记,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应对创伤感染和并发症的替代方案。
他尝试用蒸煮法提取某些草药的有效成分制作简易注射液(风险极大,需极其谨慎);他加大了对针灸镇痛、消炎作用的探索;他甚至开始系统记录每个伤员的症候、用药和转归,试图总结出一套适用于战时极端简陋条件下的、中西医结合的创伤救治规程。
资源匮乏到了极致。纱布绷带反复清洗煮沸使用,直到烂得不能再烂。没有脱脂棉,就用艾绒代替。没有手术刀,磨快的刺刀也能勉强进行截肢手术。盐水成了最宝贵的清洗液。
李正雄来看望的次数更多了,每次眉头都锁得更紧。他带来的不再是酒,而是偶尔能搞到的一点红糖、几个鸡蛋,给最重的伤员补充营养。他看着林闻溪日益消瘦、眼窝深陷的样子,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说:“老子就是去端了鬼子的药库,也得给你把药弄回来!”
一天深夜,林闻溪正在油灯下翻阅一本破旧的《本草纲目》,试图寻找更多具有抗菌作用的本地草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小吴激动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小布包:“林大夫!林大夫!药!药来了!”
林闻溪猛地站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支珍贵的磺胺针剂和一小瓶盘尼西林!虽然数量极少,却无疑是雪中送炭!
“哪来的?”林闻溪急问。
“是……是‘家里’送来的!”小吴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光,用了地下工作的暗语,“说是……‘顾小姐’想办法弄到的,冒险送过来的!”
顾静昭!林闻溪心中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她竟然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记得这里,还能弄到这些救命药!
“快!给三床和七床用上!他们最危险!”林闻溪立刻下令。
望着那一点点极其珍贵的西药被注入伤员体内,林闻溪的心情复杂难言。这一点点援助,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珍贵无比,却也再次凸显了他们的极度匮乏和对外界的依赖。
不能永远指望偶然的援助。 他握紧了拳头。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自主的药物来源!无论是来自大地,还是来自……敌人的仓库。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本草纲目》和石老七的笔记上。
西药断供的危机,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的侥幸,也锻造了他更坚韧、更实际的医道。 他的目光,从此不仅盯着伤员的伤口,更投向了更广阔的、能孕育草药的山林,和那隐藏着药品与罪恶的敌人后方。那条由李帅军徽指引的路,似乎有了更具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