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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队消毒水的气味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陆建国的鼻腔和肺腑里,挥之不去。伤口经过孙队长那近乎刮骨疗毒般的清创和重新包扎,剧痛虽被强力压制下去,却化作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钝痛和灼热,潜伏在绷带之下,随着每一次心跳无声地搏动。他躺在行军床上,身体疲惫得如同被掏空,意识却异常清醒,如同绷紧的弓弦。张参谋那冰锥般的目光和“伤情稳定后单独报告”的命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臂上的伤口更令他感到沉重。

禁闭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和声响,只留下死寂的黑暗。陈大雷和李铁牛被带走了,去向不明。陆建国知道,他们此刻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要复盘整个任务的细节,尤其是他受伤和王强被留下的关键环节,以及——那神秘的“地方群众”。他闭上眼,娘那张在晨光中沉静如古井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几乎能想象,当张参谋那双习惯于洞察一切的眼睛,捕捉到“靠山屯”、“苏禾”、“不明药粉”这些字眼时,会掀起怎样的风暴。军营的纪律不容含糊,任何未经报备的“介入”,尤其是来自一个身份背景模糊的“地主婆”的介入,都可能被解读为不可控的风险,甚至……某种“污染”。

左臂的伤口在寂静中灼痛着,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提醒他娘那包药粉的存在。他下意识地用右手隔着军装按在左胸,那小小的油纸包硬实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却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一紧。娘的药在疗愈他的伤口,却也可能成为引爆他身上所有“疑点”的导火索。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严肃的面孔出现在外面,声音毫无波澜:“陆建国,张参谋让你过去。现在。”

来了。

陆建国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痛楚和翻涌的思绪,努力挺直脊背,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着身体,从行军床上坐起。动作牵扯着左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停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军装,抚平左胸口袋的褶皱——那里是药包的位置,也是此刻他唯一能汲取力量的地方。他迈步走向门口,脚步在空寂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惊雷边缘。

团部值班室的门敞开着,光线比卫生队更加冷硬刺眼。张参谋坐在桌后,面前摊开着陈大雷的任务报告和几份档案。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压迫的“笃笃”声。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报告!”陆建国在门口立正,声音尽量平稳,却难掩一丝因疼痛和紧张带来的沙哑。

张参谋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陆建国苍白的脸和刻意保持挺直的姿态。他的视线在陆建国左臂厚厚的绷带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他那双强自镇定的眼睛上。

“进来。门带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陆建国依言走进,反手轻轻关上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他走到桌前,再次立正。

“坐。”张参谋指了指桌前的硬木椅子。

陆建国没有推辞,忍着左臂的牵扯感,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下来。椅子冰凉坚硬,硌着伤后的身体。他强迫自己迎向张参谋审视的目光,如同在荒野中面对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张参谋拿起桌上的报告,翻到其中一页,指尖重重地点在几行字上:“‘遭遇小股敌人巡逻队交火’,‘陆建国同志掩护撤退时左臂被流弹擦伤’,‘经地方群众简单处理’……”他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陆建国,告诉我,‘简单处理’四个字后面,省略了多少东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陆建国的眼睛:“那个‘地方群众’,是谁?具体在哪里?用了什么方法‘处理’你的伤?为什么任务逾期?王强负伤后,你们在敌后停留的具体时间、地点、行动轨迹?每一分钟,都要给我交代清楚!”

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砸了下来。空气骤然绷紧,值班室里的寒意几乎凝结成霜。陆建国感到左臂的伤口在张参谋的目光下灼烧般疼痛,胸口那包药粉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他知道,风暴的中心,就是娘。他必须在这片由纪律和怀疑构成的寒流中,找到一条既能保全自己、更能护住娘周全的路径。算筹无声,但此刻,他必须在心中急速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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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的日头爬上中天,晒得泥土蒸腾起潮湿温热的气息。春耕的喧嚣在屯西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王翠花那间低矮的泥坯房,像一块沉默的伤疤,牢牢嵌在屯子的边缘。门扉依旧紧闭,破席子堵着的窗户缝隙里,透不进多少光亮,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昏暗。

苏禾放下那包温热的玉米饼和一小包远志安神药,已经过去了两天。门槛边空空荡荡,东西显然被拿进去了,但泥屋里再无一丝人声传出。屯子里的人路过时,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几分,目光匆匆掠过那扇紧闭的门,带着一种混合着畏惧、怜悯和避之不及的复杂情绪。赵老栓每日下工回来,也只是闷头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进去,很快里面便陷入一片死寂,仿佛里面住的不是活人,而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沉重负担。

晌午时分,屯子里最是热闹。老支书在屯中央的老槐树下敲响了挂在枝桠上的半截铁轨,当当作响,招呼着各家各户准备歇晌吃饭。刘寡妇端着半盆刚煮好的杂粮糊糊,脚步迟疑地走到泥坯房附近,犹豫再三,还是没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将盆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朝着那黑黢黢的门洞方向喊了一嗓子:“翠花嫂子……饭放这儿了!”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喊完便像被烫着似的,赶紧转身快步走开了。

石头蹲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咬着手指,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望着那间屋子。他看见娘放下饭盆后,那扇紧闭的门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石头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出来时,门轴发出一声极其干涩、仿佛生锈了千百年的“吱嘎”声。

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猛地从门缝里伸了出来!那手像鹰爪般颤抖着,胡乱地在石头旁边的地上摸索着,一把抓住了那个盛着糊糊的瓦盆边缘。盆沿被碰歪,粘稠的糊糊泼洒出来一些,溅在那只枯瘦的手背上,可那手的主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抓着盆,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猛地将瓦盆拖进了门内!

紧接着,门又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只留下地上那滩泼洒的、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糊痕迹,和空气里弥漫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酸馊与绝望混杂的气息。

石头吓得“哇”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这一幕,被远处药圃边的苏禾尽收眼底。她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只枯爪般的手,那不顾一切的攫取姿态,那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绝望……王翠花的疯,绝非仅仅是惊吓过度。她的神魂深处,必然有一处被彻底摧毁的根基,一个无法愈合的脓疮。苏禾的目光缓缓扫过泥屋低矮的檐角,扫过那堵被风雨侵蚀得坑洼不平的土墙,最终落在墙角阴影里一丛半枯的、开着惨淡小黄花的野草上——那是败酱草,其根性寒,味苦辛,主入心肝经,最能清泻郁热,开窍醒神。

她放下手中刚采摘的半篮益母草,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药箱底层归匣的算筹寂静无声,但一个医者的“算”,已在这片绝望的死寂前悄然运转起来。寻常的安神远志,只能抚其表,难医其根。若要撬开这扇被疯狂和恐惧彻底封死的门,需要一味更烈、更准、直抵病灶的“药引”。那味药,或许就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在她识得的草木根茎之中,也在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关于王翠花疯癫源头的秘密里。

她需要时机,也需要一个足够接近那疯狂内核的切口。刘寡妇那包带着暖意的玉米饼,只是投石问路。那滩泼洒在地上的、无人理会的糊糊,是绝望无声的呐喊。苏禾的目光沉静如水,转身走向看青棚。药香弥漫,她需要重新配伍。算筹虽隐,但疗治这暗疾的“筹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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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部值班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张参谋的问题带着冰冷的倒刺,每一个字都试图撕开陆建国话语的防御,直刺那讳莫如深的“地方群众”核心。

陆建国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左臂伤口的每一次灼痛都像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张参谋逐渐失去的耐心。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大脑在剧痛和高压下飞速运转。

“报告参谋,”陆建国开口,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无法完全掩饰那丝因疼痛带来的紧绷,“任务逾期,主要责任在我。遭遇巡逻队交火地点,在敌后预设坐标点东南约三公里处,一片桦木林边缘。时间大约是当天下午申时(下午3-5点)。敌人火力很猛,我们地形不熟,王强同志右腿胫骨中弹,行动能力完全丧失。”他语速不快,尽量回忆着清晰的细节,这是取信的基础。

“当时情况紧急,敌人紧追不舍。我和陈大雷、李铁牛交替掩护,试图将王强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但敌人咬得很死。王强同志坚决要求我们放弃他,带着情报先撤。”陆建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真实的沉痛,“作为班长,陈大雷同志做出了艰难决定,由我和李铁牛继续阻击,他尝试背王强后撤。但敌人火力覆盖太猛,我们被迫分散。我在掩护李铁牛转移时,左臂被流弹击中,贯穿伤,失血很快。”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自己左臂绷带的位置,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瞬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当时天色将黑,我和李铁牛在林中与陈大雷、王强失散。我的伤急需止血,否则撑不过当晚。我们只能向远离交火区域、地形更复杂的山坳里撤退。”

关键点来了。张参谋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陆建国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就在我们快撑不住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进山采药的老人。”陆建国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反复权衡后选择的切入点。他没有直接提靠山屯,也没有提苏禾的名字和身份,只用一个模糊的、指向采药行为的“老人”形象。“老人看我们穿着军装受伤,二话没说,就把我们带到了他临时的落脚点,一个废弃的看山棚子。”

“止血?”张参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质疑,“什么老人有本事处理枪伤?他用了什么?”

“用的是山里常见的止血草药,白茅根烧成的炭粉,还有一些捣烂的蒲公英叶子。”陆建国迅速回答,这些都是东北山林里确实存在的、有止血消炎功效的常见草药,经得起查验。他刻意强调了“临时”、“简陋”、“常见草药”这几个词。“只是应急,勉强止住了大出血。老人话很少,只说是靠山屯的,棚子里也只有些简单的干粮和草药。处理完伤口,天已经黑透了。老人说山里夜里有狼,不安全,让我们在棚子里将就了一晚。第二天天蒙蒙亮,他给我们指了出山的方向,还塞给我们几个干窝头,就自己背着药篓进更深的山里去了。我们担心敌人搜山,也急着归队和寻找陈大雷、王强,就按他指的方向一路疾行,路上遇到了接应我们的地方民兵,这才辗转回来。”

陆建国一口气说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隐瞒了娘的存在,隐瞒了靠山屯的具体位置(只笼统提了“靠山屯”这个在东北并不罕见的地名),隐瞒了精心的治疗和那包关键的药粉,将一切归功于一个偶遇的、行踪不定的采药老人,并将停留时间压缩到一夜。他赌的是张参谋对东北山民采药习惯的基本认知,赌的是“民兵接应”这个环节的可查性,赌的是自己话语中细节的连贯性和那份刻意流露的、对“老人”救助的感激与对战友失散的沉痛交织的真实感。

张参谋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回椅背,手指交叉放在桌上,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反复在陆建国的脸上扫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值班室里只剩下他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和陆建国极力压抑的、因伤痛和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陆建国感到左臂的伤口在绷带下突突直跳,灼热的痛感蔓延开来。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保持目光的稳定,不去看张参谋,也不回避。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胸口那包药粉上,仿佛娘那双沉静的眼睛正穿透千里,给予他无声的支撑。

“靠山屯……”张参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咀嚼着这个名字,“采药的老人……”他沉吟着,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靠山屯周边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村落和山林。“你说的地方民兵,是哪个公社的?具体是谁接应的?有证明人吗?”

问题转向了可验证的环节。陆建国心中稍定,立刻报出了之前与陈大雷对好的民兵队长姓名和所属公社。这是真实存在的环节,经得起调查。

“你的伤,”张参谋的目光再次锐利地钉在陆建国的左臂上,“卫生队孙队长报告说,创面感染严重,但处理得……‘很奇特’,清创时发现深处有不明成分的深褐色药粉残留,消炎效果似乎很强。这,也是那个‘采药老人’的手笔?”

最后的重锤落下!直指那包药粉!陆建国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感到喉咙发干,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

“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坦然承认,“老人撒的就是他自制的草药粉,说是山里传下来的土方子,专治外伤止血生肌。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孙队长清理掉的,应该就是那个。效果……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庆幸,将药粉的神奇效果归因于“土方子”的偶然性。

张参谋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死死地盯着陆建国,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试图从他坦然的表象下夹出隐藏的真相。土方子?效果奇特的深褐色药粉?一个行踪不定的采药老人?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精心打磨过的圆滑感。他找不到明显的破绽,但多年特工生涯培养的直觉却在尖锐地报警——这个兵,有所隐瞒!而且隐瞒的东西,很可能与那个神秘的“靠山屯”有关!

“你的陈述,和陈大雷、李铁牛的基本一致。”张参谋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是,陆建国,记住,在纪律部队,任何细节的缺失都可能意味着风险。那个老人,如果组织需要进一步查证,你还能找到他吗?”

“报告参谋,”陆建国心头一凛,立刻回答,“当时天未亮他就进山了,方向是往老林子深处,具体去哪座山采药,老人没说,我们也没问。靠山屯那边……我们只记得大概方位,当时是慌不择路,又被老人带着绕了些路,具体位置记不清了。民兵队长或许更清楚。”

他巧妙地再次将线索推向模糊和不可查。进深山、行踪不定、位置模糊——这是他对娘最直接的保护。他赌张参谋不会为一个“偶遇的采药老人”兴师动众去搜山,尤其是在当前紧张的备战态势下。

张参谋沉默良久,指尖敲击桌面的频率慢了下来,最终停止。他深深地看了陆建国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了审视、疑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年轻士兵在巨大压力下所展现出的某种近乎顽固的“韧性”的评估。

“你的伤,还需要观察。”张参谋最终下了结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归队后,禁闭解除,但行动范围限制在营区,随时等候进一步问询!任务报告细节,组织会核实。记住,有任何隐瞒,军法无情!出去吧。”

“是!谢参谋!”陆建国猛地站起,牵扯到伤口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强忍着,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尽量保持步伐平稳地走出了值班室。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寒流。走廊的光线似乎都明亮了几分。陆建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早已冰凉。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左臂的伤口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更强烈的抗议。但心中那块巨石,暂时落下了。他成功地在铁幕般的审问前,用半真半假的话语和模糊的指向,为娘筑起了一道暂时的屏障。

算筹无声,但在方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中,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娘那深潭般平静下所蕴含的、化险为夷的筹谋之力。药粉在伤口深处持续发挥着作用,带来一丝清凉的抚慰。他隔着军装,再次按了按左胸的位置,那个已经空了一小半的油纸包,是他此刻唯一的定心石。他知道,危机远未过去,张参谋眼底那未散的疑虑就是悬顶之剑。但至少,此刻,他赢得了喘息之机。他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营房,每一步都踏在刀锋边缘,却也踏在娘用无形“药石”为他争取来的、短暂的安全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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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西头的泥坯房,在暮色四合时,更像一座孤悬于阳世之外的坟冢。屯子里家家户户飘起炊烟,饭菜的香气和归家牲口的哞叫交织成温暖的夜曲,唯独这里,只有死寂和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赵老栓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木,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融入那片浓稠的黑暗里。门在他身后关上,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也没有任何属于“家”的声音传出。

苏禾站在自家看青棚的门口,深潭般的目光穿透逐渐暗淡的天光,落在泥坯房的方向。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刚刚煎好的药汁。深褐色的药汤在碗中微微晃荡,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复杂气味——苦,是基调,深入骨髓的苦,却又混杂着一缕奇异的辛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腐土被翻开般的土腥气。这是她用了整整两天,精心配伍熬煮的方子:大剂量的败酱草根为主,清心泻肝,开窍逐瘀;辅以少量气味冲烈的石菖蒲,化浊醒神;又佐以微量的、性烈如火的生附子尖(经严格炮制减毒),取其斩关夺门、振奋颓阳之效,冲击被郁热痰浊彻底蒙蔽的心窍。

这碗药,是猛药,也是险药。如同用一把淬火的匕首,去撬动一块锈死千年的顽铁。能否破开那混沌疯魇的硬壳,苏禾并无十足把握。她只是在算,算王翠花身体承受的极限,算那郁结之气的深浅,算这猛药下去,是破茧重生,还是……玉石俱焚。药箱底层的算筹寂静无声,但一个医者的决断,已在心中落子。

她没有直接走向泥坯房,而是转向了刘寡妇家低矮的院门。刘寡妇正蹲在灶膛前烧火,橘红的火光映着她愁苦的脸。石头依偎在炕边,有些蔫蔫的。

“石头娘。”苏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波。

刘寡妇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哎!苏禾婶子?您……您快进来坐!”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苏禾没有进去,只是将手中的粗陶碗递了过去。“这药,劳烦你送去。”她的目光转向屯西头,“看着她,喝下去。”

刘寡妇的脸瞬间白了,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哆嗦:“送…送去?给…给翠花嫂子?苏禾婶子,这……她……她那个样子……” 她想起王翠花那双枯爪般的手和门内的死寂,恐惧从心底里冒出来。

“药,是治病的。”苏禾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心里的病,比身上的疯,更要紧。这药下去,或许能让她安静下来,或许……能说句明白话。”她的目光落在刘寡妇惊恐的脸上,“你送去,她认得你。若她不肯喝,倒了便是。”

说完,苏禾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很快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里,留下刘寡妇端着那碗气味刺鼻的药汤,站在门口,脸色变幻不定。她看看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又看看屯西头那黑洞洞的泥屋,再看看身边懵懂的儿子,最终,一种混杂着对苏禾莫名信任和对王翠花长久以来积压的复杂情绪(或许还有一丝被苏禾话语激起的、微弱的希望),让她一咬牙,端着碗,脚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了那间被全屯子视为禁地的泥坯房。

泥屋前一片狼藉。刘寡妇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东西就走,而是走到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朽败的门板。

“翠花……翠花嫂子?”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里面死寂一片。

刘寡妇又敲了敲,稍微用力了些:“嫂子?开开门?我……我给你送药来了……是苏禾婶子让送的!她说……说喝了能好受些!”

“苏禾……?” 门内,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从记忆深渊里被强行拽出的惊疑!

刘寡妇吓得手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

“药……药……”门内的声音变得混乱起来,夹杂着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和急促的喘息,“毒……毒药!她……她要害我!他回来了……是她……是她让他回来的!药……是毒……毒死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惊恐和怨毒!

紧接着,门板后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和撕挠声,仿佛里面的人正用身体和指甲疯狂地攻击着门板!“滚!滚开!毒药!毒死我!他回来了……苏禾……苏禾让他回来的!啊——!”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屯子的暮色,惊得附近归巢的鸟雀扑棱棱乱飞。

刘寡妇魂飞魄散,手里的药碗再也端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开来,在肮脏的地面上蜿蜒流淌,那浓烈苦涩又带着奇异辛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疯了!彻底疯了!”刘寡妇脸色惨白,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门内的撕挠和尖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骤然停顿!

一片死寂。

刘寡妇的脚步僵在原地,惊恐地回头望去。

门缝里,一只布满血丝、瞳孔浑浊放大的眼睛,正死死地贴着缝隙,向外窥视!那目光混乱、疯狂,却又在疯狂深处,死死地钉在地上那滩泼洒的药汁上!那浓烈的、独特的气息,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和疯癫的屏障,似乎……勾住了什么!

门内,传来一阵极其粗重、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喘息声。那只贴在门缝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药渍,浑浊的瞳孔里,疯狂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被这强烈气味刺激出的、原始的、对某种“熟悉感”的本能反应?那混乱的呓语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门板被指甲无意识刮擦的细微声响。

刘寡妇吓得大气不敢出,僵在原地。暮色彻底笼罩下来,泥屋门前,只剩下那滩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汁,一只在门缝里死死窥视的疯狂眼睛,和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的喘息与死寂。

远处看青棚里,苏禾站在窗边,深潭般的目光穿透夜色,静静落向屯西。她没有点灯,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那声凄厉的尖叫和随后诡异的死寂。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窗棂冰凉的木框。

药,泼了。

但药气,已然侵入。

破茧的锥,第一次,真正触及了那混沌疯魇的最深处。那一声混乱中的“苏禾让他回来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无声的惊雷。算筹归匣,但引动这场惊雷的药香,已悄然弥漫。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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