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缝隙里的空气,冰冷而稀薄。
阿曼达的尖叫和控诉,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然后被死寂的岩壁无情地吞噬。我的回答,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刺穿了她最后一点属于文明世界的幻想。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最远的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用沉默和颤抖的肩膀,表达着她的恐惧和绝望。
塔卡和其他幸存的卡亚勇士,默默地处理着伤口,检查着弹药。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敬畏之外的疏离。他们或许无法理解我计划里的弯弯绕绕,但他们亲眼目睹了我如何将一个女人当成诱饵,如何用一场大火将几十条生命玩弄于股掌。在他们朴素的价值观里,这或许比敌人的残暴,更让他们感到陌生和恐惧。
我不在乎。
在这个地狱里,同情和理解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奢侈品。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带领这群残兵败将,活着走出这片山区,回到奥马尔的营地。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无人机暂时走了,但皮埃尔的人,很快就会像鬣狗一样,循着血腥味搜过来。”
没有人反对。死亡的威胁,是最好的纪律。
我们开始了艰难的跋涉。没有了车,没有了补给,甚至连足够的水都没有。我们只能在崎岖的山路上,依靠双腿,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阿曼达显然是队伍里最脆弱的一环。她穿着不适合徒步的靴子,没走多久,脚上就磨出了水泡。她的体力也很快耗尽,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呼吸急促得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好几次,她都因为脱力而摔倒在地。
第一次,离她最近的一名卡亚勇士下意识地想去扶她。
“别管她!”我冷冷地喝止道,“让她自己站起来。在这里,没人有义务照顾一个累赘。”
我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阿曼达。她抬起头,用那双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蓝色眼睛瞪着我。然后,她咬着牙,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我看到,她每走一步,都疼得眉头紧锁,但她再也没有摔倒。
我知道我很残忍。但我必须这样做。我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打碎她身上所有的娇气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明白,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她自己。
夜越来越深,山里的气温骤降。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每个人的脸上。我们所有人都又冷又饿,体力已经逼近极限。
“前面有个山洞,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塔卡指着不远处一处黝黑的岩壁说道。
山洞不深,但足以遮风。我们蜷缩在一起,塔卡和两名勇士负责在洞口警戒,其他人则背靠着背,试图用体温抵御寒冷。
我靠在一块岩石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但大脑却像一台失控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无人机的威胁,皮埃尔的追兵,食物和水的匮乏……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中,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然后,我开始做梦。
我梦见了那个雨夜,秦若菲冰冷的眼神。我梦见了那个肮脏的房间,警察破门而入时闪烁的灯光。我梦见了那些羞辱我的话语,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尊严。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个死去的卡亚勇士身上,他临死前,还在朝着天空徒劳地开枪,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我的信任……
“不……”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
我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你做噩梦了?”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阿曼达。她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我的身边。洞口的火光微弱地跳动着,映在她那双复杂的眼睛里,像两簇摇曳的星火。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在这一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软弱。
她却又向我靠近了一些,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尘土、汗水和一丝淡淡香气的味道。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额头,但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你……你杀了那么多人,策划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她低声问道,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不解,“你也会害怕吗?”
“害怕?”我自嘲地笑了笑,“害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情绪。它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那你为什么会发抖?”她没有放弃。
我的身体,确实在微微发抖。一部分是因为寒冷,但更多的是因为那个梦。那个死去的勇士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沉默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她继续问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没有奥马尔的残暴,也没有优素福的贪婪。你看那些地图,分析那些数据的时候,就像……就像一个学者。但你下令开火的时候,又像一个魔鬼。”
她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也许是夜太深,也许是死亡的威胁让我们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我看着跳动的火光,声音飘忽,“我相信规则,相信智慧可以解决一切。我曾站在一个世界的顶端,用指尖敲击键盘,就能调动亿万的资金。我以为我掌握了真理。”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所谓的规则,只是强者为弱者制定的枷锁。当他们不想遵守的时候,随时可以掀翻棋盘。”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恨意,“我被我最信任的人,用最肮脏的手段,夺走了一切,像一条狗一样,被赶到了这里。”
“所以,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复仇?”
“复仇?”我摇了摇头,“不,复仇这个词太渺小了。我要的,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然后,亲手制定新的规则。我要让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跪下来,仰视我。”
洞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阿曼达静静地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愤怒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迷醉。
她看到了一个被文明世界彻底背叛和摧毁的灵魂,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用最野蛮、最冷酷的方式,浴火重生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巨大的痛苦,有滔天的恨意,有疯狂的野心。这一切,对一个以探寻“真相”为天职的记者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看到了那个冷酷魔鬼面具下,一颗还在流血的心。
“外面……很冷。”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身体又向我靠近了一些,直到我们的肩膀,轻轻地触碰在一起。
她的身体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情绪。
我转过头,看着她。火光下,她那张沾着烟灰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却也有一种脆弱而惊心动魄的美。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在这一刻,所有的算计、仇恨、理智,都从我的大脑里退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属于雄性野兽的本能。
我们都是被世界遗弃的人,都是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挣扎求生的孤魂。在死亡的阴影下,我们需要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我们需要另一个人的体温,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独。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她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便软了下来,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紧紧地靠着我。
我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嘴唇。那嘴唇冰冷、干裂,却带着一丝绝望的甘甜。她笨拙而激烈地回应着我。这不像一个吻,更像两头受伤的野兽,在互相舔舐伤口,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最后一点热量。
我们撕扯着对方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在冰冷的岩壁边,在摇曳的火光下,纠缠在了一起。没有温柔,没有爱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吟。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发出不甘的咆哮。
这是两个绝望灵魂的碰撞,是一场在死亡边缘,对生命最原始的、疯狂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