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趴在骅影背上,浑身是伤,疼痛难忍,大部分时候全无意识,只任骅影随意地走。醒来时自己喝点儿水,嚼点儿肉干,爬上马背又很快便没了力气,晕死过去——又或许,阿墨自己也不愿醒来。
如此胡乱行了两日,午后,阿墨终于全身发起烧来,水也喝光了,喉头里像含了块炭火似的。还好骅影不知有意无意,将阿墨带到一绿洲处。阿墨强撑着抬起头,看见一汪湖水,无法自持,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骅影守着阿墨,寸步不离。
傍晚,走来一年轻女尼,头戴青色斗笠,身着素净僧衣,挑着担子,到湖边打水。一阵“得儿得儿”的马蹄声打破四周的宁静,女尼吃惊不已。
一匹咖啡色的雄壮骏马一气儿奔到女尼身边,方才停下。
“骅、骅影?是你吗?”女尼惊呼。
骅影“咴咴”地嘶叫着,低头去蹭女尼的脸。“真是你!好驹儿,你怎么在这里?”女尼一把抱住骅影脖子,深情地抚着骅影的鬃毛。
如此亲昵一阵,女尼想起什么,问道:“你的主人呢?”
这一问,骅影焦躁不安,踢踏腾跃。女尼心头一激,撇下担子,翻身骑上,轻声道:“带我去!”
骅影扬蹄,带着女尼飞驰,直到阿墨身边,吓了女尼一个激灵!
女尼下马,在阿墨身旁蹲下,阿墨一身匈奴的血衣让她皱了皱眉,但仍旧伸手探了探。阿墨鼻息微弱,却似火烤过般灼热。
“墨公子,墨公子!”唤了数声,阿墨毫无知觉。女尼背不起阿墨,拖着走了两步,吃力无比。骅影又跪卧下来,等着女尼把阿墨扛到背上。一人一马,费了不少力气,终于将阿墨“搬”回一间木屋内,弄到榻上。
女尼卸下阿墨背着的杆状包裹,握在手上,惊疑不已,但并未多作耽搁,只塞到床下,继续卸尽阿墨身上衣甲。阿墨遍体鳞伤,还好都不致命。尽管如此,若非时值秋日,天气寒凉风干物燥,这么多刀箭伤口也足以让阿墨感染身亡。
女尼复去打水,用毛巾浸过冰冽的湖水给阿墨敷在额上,又细细清洗了伤口,敷上药,熬了粥,喂过阿墨喝下一些。弄完这些事情,天已尽黑。女尼疲惫不已,靠在床边墙上睡着了。屋内只有一盏微灯闪烁。
阿墨迷迷糊糊睁开眼睑,不知何时何地,只觉得自己在一座小木屋内,恍惚间觉得身旁坐着一女子,沉沉酣睡。
“阿娘,是你吗?”阿墨昏昏沉沉,动弹不得,喃喃低问数语,又没了知觉……
如此过了大半月,眼看就要入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西北风呼啸着,似剃刀般扫荡一切,漠上更显得荒凉了。
一队商人缩着脖子,在黄沙上顶风而行,步履艰难。
“站住!吃的、喝到,还有现银,都给我留下,不然取你们性命!”
一声大喝,从沙丘另一面钻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劫匪。
这劫匪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抢来的钢刀,全身胡乱裹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袍子,一条粗布毛巾蒙住了脸,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几名商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听到没有!”年轻人又是一声大喝,但这声呼喝似乎也耗尽了他全身力气,话音落下,他用刀抵着沙地,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几名商人哈哈大笑。为首的笑道:“小子,没吃饱饭么?”
商人说的没错,阿柴确实好几天没吃过饭了。那夜,阿柴还能接连打劫好几拨商人,抢走马匹去追小丫小夕,然而匈奴、车师联军突袭攻占玉门关的战事很快传扬了出去,大多数商人担心战火蔓延到阳关,一时间都不敢走商了。
自此丝路一片死寂……
所以须广卜押着小夕小丫离开后,阿柴本想杀几个商人做投名状,投奔贡布当马匪去,但别说是贡布,就连像样的商人,阿柴都没碰上几个,忍饥挨饿,方才撑到今日。
其余商人纷纷起哄:
“小子,你瘦得跟麻杆一样,别在沙丘顶上站着了,小心被风吹跑了!”
“就是,你下来叫声叔叔,我给你块糖吃!”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也不知是真的被风吹得受不了了,还是心中愤怒,阿柴果然踉踉跄跄地从沙丘上走了下来。几名商人凶神恶煞地迎上去,阿柴举起刀,却被为首的商人一脚踹倒。其余商人一拥而上,摁着阿柴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商人恨极了马匪,如今难得有机会报复,自然不会放过,撒气般拳脚相加,下手极狠。阿柴蜷在地上,给打得口鼻流血,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小子,倒是个硬骨头,继续给我打!”为首商人大叫。正殴打时,身后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住手!”
商人们回过头看,一个粗壮的匈奴将官领着几名骑兵站在身后。许是风声太大,或是打得专心,将官一队人马跑来时,竟无人注意。
“军爷,我们抓住了一个马匪!”商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将官瞧了瞧,问道:“马匪?这人除了蒙着面,哪里像是马匪?马匪能让你们揍成这副鸟样?他的马呢?”
“回军爷,千真万确!这人不自量力,持刀抢劫,被我和商友们打倒了!”
“只怕是太没本事,叫马匪帮子轰出来的!”
……
众商你一言我一语,抢着回答。
“知道了!”将官不耐烦道:“走你的商去,这儿交给我处置!”
商人们不敢不遵,拜谢而去。将官跳下马来,将阿柴翻了过来,扯下蒙面的粗布毛巾。
“柴将军!怎么是你!”将官大惊道。
“萨,萨哈兄弟……”阿柴早已饿得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晕倒过去。
阿柴本想投奔贡布,却似活在太平盛世般,一连十几日,连其他马匪都没见着一个,只碰上一两个落单的商人,胡乱劫了些吃穿物什,加上深秋已无烈日曝晒,才苟延至今。他没有阿墨那般野外生存的本领,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或许即便阿墨,也很难在荒漠上撑过这么多日子。
“把柴将军带回营里!”萨哈下令。两名士兵将他扛上马背,返身回营。萨哈将阿柴置在火堆旁,吩咐手下灌了肉汤,阿柴终于幽然转醒。
萨哈问道:“柴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骨都侯到处下榜找你?”
阿柴没有回答,愣了半晌,反问:“萨哈兄弟,车师汗王他回,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