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两人转到敦煌,贺兰霜将两头骆驼又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跟阿墨一块儿游游走走,回到贺兰居。
算下来这一桩“买卖”挣了快五百两银子。贺兰霜将到手的银锭一字儿码到桌子上,笑逐颜开。
“算了,本姑娘是个公道人儿!来,骆驼钱也分你一半。”贺兰霜抽出匕首,将那排成一队的银锭截出一段,刮到阿墨面前。
阿墨瞟了那银子一眼道:“不必了,就放姑娘那儿存着吧。”
“嘿嘿,真乖!”贺兰霜探出身子摸了摸阿墨脑袋,“那就先在贺兰姐姐这儿存着。墨公子啥时候想去喝个花酒,或者想给哪家姑娘买个镯子啥的,再来跟姐姐要,别不好意思哈!”
说完,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阿墨从怀中摸出贺兰霜先前给他的五十两银子,放到桌上说:“这个也在你那儿存着吧。”
贺兰霜瞅了瞅银子,又瞅了瞅阿墨,道:“也行,都在我这儿存着。嗯…反正,虽说咱俩是兄弟,但你在贺兰居住着,总得给点儿租金不是?”
说罢,贺兰霜又用匕首将阿墨面前的银子全部刮了回来。
阿墨来了兴致,反驳道:“租金?阳关这么热闹的地方,客栈一晚上才三十文钱,你一个睡觉的山洞,想收几个钱?我这可是五十两银子!”
贺兰霜暗红色的眸子转了转,拍案道:“那便这样,五十两银,算墨公子买了贺兰居的永久居住权!怎样,本姑娘够不够义气,够不够兄弟?”
阿墨一听,心生欢喜,却又故作挑剔:“贺兰居还有好几个洞儿空着,姑娘若是都这般卖了去,乌烟瘴气的,我才不要住。”
“哟哟哟,还嫌弃上了!爱住不住!”贺兰霜一边说,一边偷偷瞅着阿墨。然而阿墨似乎很认真的样子,没有退让。贺兰霜便道:“行行行,只卖你一个,别人都不许来,好不好?”
其实阿墨也清楚,“贺兰居”本是个瞒天营据点,贺兰霜不可能再让他人知道,更别说住进来了。但听贺兰霜这么说,阿墨还是很开心,喜道:“这还差不多。说好了,不许别人来,银子便都是你的了!”
过了一会,贺兰霜突然站起来,两手支在桌上,把脑袋凑到阿墨眼前,半真半假地质问阿墨:“噢,墨公子,本姑娘差点上了你的套……你该不会是对本姑娘有什么想法吧?”
贺兰霜离阿墨很近,暗红的发梢都能蹭到阿墨脸上。阿墨脸一红,语无伦次道:“可不能胡说,我……哪敢?”
“是‘哪敢’,还是‘哪有’?告诉你,你若敢乱来,小心本姑娘把你……”贺兰霜说完,抽出鸳鸯双匕,拼成剪刀状,在阿墨面前一开一合,晃了晃。
两人不再说话。贺兰霜翻来覆去地把玩到手的银子,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
阿墨终于看不太下去,劝道:“贺兰姑娘,挣这几百两银子,毕竟害了八人性命,要不……咱收着点儿?”
“我就是高兴,怎么了?你别忘了,商号甲此次在西域卖的货,本就是从商号乙的商队那儿打劫来的,只不过货款又被咱俩抢了而已。说起来,咱俩算是替天行道!”
“那都是商号乙告诉你的,你怎知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呢?”
“我为啥要分辨真假?万一就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那咱俩杀的都是无辜镖师,也没惩罚着商号甲啊!”
“哼,那些镖师为商号甲护镖,就是助纣为虐;更何况打劫商号乙的商队时,没准也是这群镖师出的手!死有余辜!”
“你这是狡辩!”
“什么狡辩,我才懒得跟你辩!”贺兰霜不悦,转过身恼道:“你若看不上我这买卖,下次我自去便是。本姑娘也没求着你……”
“姑娘,我……”阿墨急道:“听说你平常去送机密信件,一趟就收五两银子,这已经不少了!我的意思是,咱以后能不能不干这些杀人越货的买卖?”
贺兰霜转过身来,双目含愠道:“第一,送信的活儿,墨王爷以为每日都有?你若看上哪家姑娘,天天有情书要送,只要出得起价钱,最好把我包了去,本姑娘倒是乐意效劳!”
贺兰霜又称阿墨“王爷”,显然已是恼怒。接着又一字一顿,厉声道:“第二,你觉得五两银子很多?”
阿墨道:“怎的不多?咱们车师寻常百姓一家人一年不过挣个三四两银子!”
“哟,墨王爷倒是关心百姓得很!那好,本姑娘跟你说道说道!”贺兰霜捋了捋头发,质问阿墨:“你以为挣来的银子,都是我的?你师父丢下瞒天营几十号人不管,都不需要吃喝么?他们都没有家庭么?”
“还有,你以为瞒天营的网子,就靠我们几十个人能织起来么?我们资助了多少市井贫民、叫花子和乞丐,让他们暗中替我们打探密信,传递消息,你知不知道?”
贺兰霜继续道:“若没他们帮助,瞒天营干不下去;但没有瞒天营资助,他们很多人,尤其是年纪尚小,没有谋生之能的小乞丐们,活都活不下去,你知不知道?你真以为我刀口舔血挣来这些银子,就是为了给自己花么?!”
贺兰霜初时恼怒,说到此处,心里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阿墨不知如何辩驳,只低声道:“但是咱们只因收了钱,受了委托,便去劫商,那些平白无故被抢的商人,也很无辜……”
贺兰霜抹泪道:“这我管不了。我只知道他们若是乖乖识相,扔下钱财就跑,不过是丢些银两货物,不至丧命;可是那些讨饭的孩子们,那些你们王爷富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碰一下都嫌脏的乞丐们,没有我们资助,没准就得冻死、饿死。”
阿墨坐到贺兰霜身边,递过一张帕巾道:“好吧,我不说了。我只是想起了我母亲。我母亲她…和我外公,就是往来大汉和车师走商的小贩,日晒雨淋,也不过挣个温饱钱。有一次就是在大漠上,遇到马匪,货品遭劫不说,我父亲背后挨了一枪,几乎丧命;连我母亲也差点被马匪抢了去……”
说到这,阿墨想起母亲,眼眶一红,再说不下去了。
贺兰霜心中一软,将帕巾递回给阿墨道:“好了,我不知道这些……我答应你,以后只劫财,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但你也别再劝我。这么多年,我便是这么活的,换种活法,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