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林惊澜抱着父亲,拉着柳如絮,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在假山崩塌的乱石阴影中一闪而逝,直扑那黑影消失的宫苑深处——养性斋方向!
身后,吕纯罡那尖利含怒的啸声、禁军甲士沉重的脚步声、弓弩破空声,以及朱大常那刻意夸张的怪叫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怒潮,却被迅速抛远。显然,朱大常那身滑溜无比的逃命功夫和层出不穷的古怪玩意儿,成功牵制住了大部分追兵。
养性斋,位于乾清宫西侧后方,紧邻着太液池的一处水湾。这里环境清幽,遍植古松翠竹,几座精巧的殿阁掩映其间,是皇帝朱棣在政务繁忙之余静心读书、偶尔召见心腹近臣之所。此刻,夜色深沉,风雪虽停,寒意却更重,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檐角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不安的光晕。
林惊澜和柳如絮屏息凝神,将轻功提至极限,易经八卦步的精妙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步落下都轻如鸿毛,踏雪无痕,巧妙地利用回廊的立柱、假山的阴影、甚至随风摇摆的竹影作为掩护,几个起伏便已悄然潜入养性斋的外围回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上好的檀香气息,混合着冬日松柏的清冷味道。院落深处的主殿内,隐约透出温暖的烛光,似乎有人在里面。
“就是这里!”林惊澜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主殿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就在一丛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腊梅树下,那片艳丽的、绣着精致缠枝莲纹的扇坠碎片,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黑暗中一抹刺眼的血痕。
柳如絮会意,两人身形一晃,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上了主殿侧面的雕花木窗。窗纸是新糊的,雪白透亮。林惊澜指尖凝聚一丝细微至极的真炁,如同最灵巧的刻针,在窗纸上无声无息地钻出两个比针尖还小的孔洞。
烛光摇曳。 殿内陈设典雅,紫檀木的书案、博古架,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一个身着深青色宫装常服、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正背对着窗户,垂手侍立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圈椅旁。圈椅上,坐着一个身着便服、身形略显清瘦的中年男子。由于角度关系,只能看到那中年男子的侧影,他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份奏折,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陈伴伴,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这玉蟾池的异动,你怎么看?”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与难以言喻的威严。这声音落入林惊澜耳中,如同惊雷炸响!
朱棣!永乐皇帝朱棣! 虽然只是侧影,但那轮廓、那声音,与林惊澜在少林寺时听师父描述、在民间流传的帝王画像上模糊感知的形象瞬间重合!一股难以遏制的、混杂着家仇国恨的冰冷杀意,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咬上林惊澜的心头!父亲满门血案,那冰冷的圣旨,那满地的鲜血……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柳如絮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惊澜气息的剧烈波动和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她心中大惊,闪电般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林惊澜的手腕!一股精纯温和的玄阴真气渡入,带着安抚与警醒的意味,同时用力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此刻出手,无异于自寻死路!且不说殿内殿外必然隐藏着顶尖大内高手,单是惊动朱棣,引来大军围剿,他们三人带着重伤昏迷的林镇远,绝无生路!更重要的是,父亲林镇远的性命,还悬于一线!
林惊澜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恨海狂涛!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的父亲,又看向柳如絮那充满担忧的眼眸,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眼神中的杀意被深沉的痛苦和隐忍所取代。
这时,那被称为“陈伴伴”的老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心腹之一,陈德忠。他微微躬着身,声音带着恭敬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回皇爷的话,老奴愚钝。玉蟾池乃皇家风水吉穴,今夜突现冰蟾异象,又有金光冲天,恐非吉兆。吕公公已亲自带人前往,料想很快便有回禀。只是…那池中竟藏有刺客,还引动了龙脉灵枢…此事透着诡异,怕是有心人作祟,欲乱我大明宫闱,甚至…惊扰圣驾!” 他话语点到即止,却将矛头引向了“刺客”和“有心人”。
朱棣放下奏折,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这沉默带着无形的压力,让窗外的林惊澜和柳如絮都感到一阵窒息。
“刺客…有心人…”朱棣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寒意,“三月三,孝陵大典…看来,这金陵城里的魑魅魍魉,都按捺不住了。” 他微微侧过脸,烛光终于照亮了他半边面容——那是一张线条刚毅、不怒自威的脸,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
就在这时!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低阶太监服饰、身形瘦小、面容普通的年轻太监垂着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花盖碗。
“皇爷,御膳房刚熬好的参汤,安神定惊的。”年轻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走到朱棣身边,恭敬地奉上。
这太监的出现,让窗外的林惊澜和柳如絮瞬间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这参汤,而是这年轻太监行走间的姿态和气息——脚步轻盈得如同狸猫,呼吸绵长悠远,几乎微不可闻!这绝非普通太监能拥有的身手!更重要的是,他低垂的眼帘下,眼角的余光,极其隐晦地扫过了朱棣手边那份奏折,以及…陈德忠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的、用来开启特定锁具的黄铜钥匙!
“嗯,放下吧。”朱棣似乎并未察觉,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份奏折上,眉头微锁。
年轻太监应了一声,将托盘轻轻放在朱棣手边的茶几上,动作标准而恭谨。就在他放下托盘,直起身子,看似要后退离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呛啷——!”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如同裂帛般撕破了殿内的宁静!声音来源,竟是殿内左侧那面巨大的、描绘着万里江山图的紫檀木屏风之后!
伴随着这声异响,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带着决绝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屏风后爆射而出!目标,直指御座之上的朱棣!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刺杀者毕生的功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剑光所指,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发出凄厉的尖啸!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逼得骤然一暗!
“有刺客!护驾!!”陈德忠骇然失色,尖声嘶吼,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速度,猛地向朱棣身前扑去!但他距离稍远,显然已经来不及!
那奉参汤的年轻太监,在剑光亮起的刹那,眼中精光爆射!但他并未扑向刺客,反而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目标竟是——朱棣手边那份奏折以及陈德忠腰间那枚黄铜钥匙!他显然是想趁乱窃取这两样东西!
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侍立在朱棣身后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着灰袍的老者,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只是极其自然地向前踏了一步,恰好挡在了朱棣与那道夺命剑光之间!宽大的灰色袍袖如同流云般拂起,没有带起丝毫劲风,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武当·流云袖·揽雀尾! 袍袖拂过之处,空间仿佛发生了奇异的扭曲!那道快如闪电、凌厉无匹的剑光,在触及灰袍衣袖的瞬间,竟如同刺入了最粘稠的胶水之中!速度骤减!凌厉的剑气如同冰雪消融般被那看似柔软、实则蕴含无穷韧性与阴阳流转之力的袍袖层层化解、牵引!
“咦?”屏风后传来一声刺客难以置信的惊疑! 灰袍老者眼神古井无波,另一只袍袖无声无息地拂出,目标直指那试图趁乱窃物的年轻太监!这一拂,看似轻描淡写,却封死了年轻太监所有闪避的空间,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而下!
年轻太监脸色剧变!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奏折和钥匙,身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射,同时双手在腰间一抹,两点寒星带着腥风射向灰袍老者的面门!竟是淬了剧毒的透骨钉!
“哼!”灰袍老者冷哼一声,拂出的袍袖去势不变,只是袖口微微一震,一股柔韧的罡气涌出,精准无比地将两枚毒钉震飞,钉入一旁的柱子上,发出“咄咄”两声闷响。
殿内瞬间乱成一团!陈德忠已经扑到朱棣身前,用身体挡着,尖声呼叫侍卫。那名屏风后的刺客一击不中,心知刺杀无望,猛地撞破屏风,化作一道黑影向殿外冲去!灰袍老者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追了出去!殿外立刻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呼喝声!
而那个年轻太监,趁着殿内混乱、灰袍老者被引开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撞破了另一侧的窗户,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他逃跑的方向,赫然与林惊澜、柳如絮藏身之处不远!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和混乱,让林惊澜和柳如絮也措手不及!他们藏身的位置,瞬间暴露在冲入殿内护驾的侍卫视线边缘!
“那边有人!”一名眼尖的侍卫指着窗户上的破洞和窗外晃动的黑影(年轻太监逃跑的身影)大吼!
“追!别让刺客同党跑了!”数名侍卫挺刀持枪,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 “快走!”柳如絮低喝一声,拉着林惊澜就要向那年轻太监逃跑的方向追去,意图混入混乱,制造同党的假象脱身。
然而,就在他们蠢蠢欲动的刹那! “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闷哼,从主殿侧后方、距离他们藏身处更近的一处堆放杂物、布满蛛网的阴暗角落里传来!
林惊澜和柳如絮身形猛地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一个穿着和陈德忠身边小太监一模一样服饰的人影,正软软地瘫倒在地,胸口插着一柄小巧的、泛着幽蓝光芒的匕首,显然是被灭口了!而在这个死去的小太监尸体旁边,赫然散落着几件东西——一套沾着些许炭灰的粗布棉袄,一个破旧的靛蓝头巾,还有…一张被揉皱、边缘还带着油渍的、未完成的人皮面具!
正是朱大常之前给他们易容时用过的衣物和材料!
而在这些衣物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把展开的、材质名贵、扇骨温润的折扇。扇面之上,画着一幅意境萧索的《寒江独钓图》。而扇子的玉质扇坠处,赫然缺了一角——那缺失的一角,正与遗落在假山旁、绣着缠枝莲纹的碎片,严丝合缝!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展开的扇面下方,压着一张被揉成一团、又被血染红了一角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被血污晕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小字:
三月初三,孝陵卫,林字营旧部…可…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