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卫令牌的尖端如同淬毒的獠牙，在幽暗石穴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那冰冷的“卫”字烙印在林惊澜眼底，仿佛要将最后一丝生机冻结。 空气凝固如铅。上方裂缝入口，白三癫狂的嘶吼和碎石滚落声不绝，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积水。绝壁之中，退无可退。林惊澜强行提起残余真气，试图将柳如絮护在身后，但内腑撕裂般的剧痛和归藏印反噬的眩晕汹涌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柳如絮气息微弱，肩头的血晕仍在缓慢扩大，蚀骨毒瘴的阴寒正侵蚀着她的经脉。 玄衣卫首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锁定两人。他夹着令牌的手指微微一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悠远的佛号，如同穿云裂石的洪钟大吕，毫无征兆地在狭窄幽深的石穴上方轰然响起！这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带着洗涤尘垢的清凉，瞬间打破了石穴中粘稠如实质的杀意与绝望！ 佛号响起的同时，一股沛然莫御、至阳至刚，却又中正平和的暖流，如同无形的天河倒卷，自那裂缝入口上方倾泻而下！这暖流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涤荡之力，所过之处，弥漫的杀机、血腥气、乃至残存的蚀骨毒瘴的腥臭，竟如同积雪遇骄阳，顷刻间消融无踪！ 正准备下令格杀的玄衣卫首领，脸色骤然一变！他那双鹰隼般的冷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惊骇！他夹着令牌的手指猛地一颤，整个身体如同遭受无形重击，“噔噔噔”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气息一阵剧烈翻腾！他身后的几名玄衣骑士更是不堪，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几乎站立不稳，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那暖流的目标并非他们，仅仅是掠过而已！ 佛音未落，一道灰色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裂缝入口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来人是一位老僧。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僧袍，脚下是一双同样陈旧的芒鞋。他的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树的年轮，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智慧。两道雪白的长眉垂落，几乎遮住了眼帘，但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眸，却清澈得不染半分尘埃，犹如深潭古井，平静之下蕴含着洞察世间万象的深邃佛光。他没有刻意散发任何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混乱、血腥、杀气弥漫的石穴，便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所笼罩。 “苦玄师父！”林惊澜看清来人，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委屈涌上喉头，声音带着重伤后的嘶哑和颤抖。支撑着他站立的那口气瞬间泄去，他身体一软，抱着柳如絮便向后倒去。 苦玄大师的身影微微一动，仿佛只是清风拂过水面，便已跨越了数丈距离，出现在林惊澜身旁。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温暖的手掌，稳稳托住了林惊澜即将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掌则虚按在柳如絮染血的肩头上方寸许。 一股精纯无比、浩大而温和的佛门真气，如同温润的暖泉，瞬间涌入林惊澜濒临枯竭的经脉，迅速抚平着他狂暴逆乱的真气和归藏印带来的可怕反噬。同时，另一股真气则小心翼翼地探入柳如絮体内，压制她肩头的创伤和缓慢蔓延的毒瘴，护住她微弱的心脉。 “痴儿…”苦玄大师看着林惊澜惨白如纸的脸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再看柳如絮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和笼罩面颊的淡淡黑气，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 上方裂缝口，玄衣卫首领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他死死盯着苦玄大师那看似平凡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忌惮、惊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苦玄…少林罗汉堂首座…”首领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一字一顿地确认道。他认得这僧袍上的细微印记，更认得这深不可测、刚柔并济的少林禅功！罗汉堂首座，那是少林寺真正的定海神针之一！ 苦玄大师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裂缝上方的玄衣卫首领。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愤怒或杀意，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悲悯和一种无可撼动的坚定。 “施主杀心过重，戾气缠身。冤冤相报何时了？此二子与我佛有缘，今日老衲须得带回少林。”苦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玄衣卫首领脸色变幻不定。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骑士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苦玄大师方才那一声佛号一道气机，已经让他们深刻体会到双方宛如天堑的差距。强行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首领的目光扫过石穴中被碎石掩埋、生死不知的同伴（被林惊澜震飞的黑影），又看了一眼下方被苦玄护住的两人，尤其是林惊澜那身破烂的僧衣和林惊澜怀中柳如絮身上的玄衣卫致命伤痕。他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阴鸷。 “少林…好一个少林！”玄衣卫首领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他缓缓收起了那枚玄衣令，“苦玄大师修为通天，我等自愧不如。今日之事，玄衣卫记下了！走！” 最后一个“走”字，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不甘。他不再看下方，猛地转身，带着残余的手下，身影迅速消失在裂缝入口上方的黑暗中，连同那白三怨毒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似乎被强行拖走。 石穴中，只剩下苦玄大师和两个重伤的年轻人，以及地下寒潭水轻轻荡漾的细微声响。 苦玄大师看着玄衣卫离去，并未追击。他收回目光，落在林惊澜和柳如絮身上，轻轻叹了口气。旋即，他一手托住林惊澜的后背，一手护住柳如絮，身影再次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灰影，逆着陡峭狭窄的裂缝，向上飘然而去。那崎岖的地形在他脚下仿佛如履平地，带着两人，转瞬便消失在了裂缝入口的微光之中。 少林寺，药王院。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古老窗棂，在殿内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奇异地安抚着人心。 禅房内布置简朴而洁净。林惊澜躺在一张铺着素白棉布的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股因归藏印反噬带来的狂暴之气已被一股温和醇厚的佛力抚平。他身上破损的僧衣已被换下，伤口亦被仔细清理包扎过。 另一张榻上，柳如絮仍在昏迷之中。她肩上敷着厚厚的、散发着青色光泽的药膏，那狰狞的伤口被精纯的真气暂时封住，不再渗血。她脸上笼罩的黑气也淡去了不少，只是秀眉微蹙，似乎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痛楚。一名老僧正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精纯平和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对抗着那蚀骨毒瘴的残余阴寒。 苦玄大师站在榻前，静静地看着两个弟子。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灰旧的僧袍和雪白的长眉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身影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格外沉静，如同一尊守候在病榻前的古老佛像。 不知过了多久，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小沙弥端着药盘恭敬地走进来，盘中是两碗热气腾腾、色泽深褐的药汤，浓郁的苦香瞬间盖过了檀香。 苦玄大师伸出手，亲自接过一碗药汤。药汁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竟无端地微微旋动起来，热气氤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温养提纯。他走到林惊澜榻前。 林惊澜似乎感应到什么，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了师父那张熟悉而苍老的脸庞，还有那双古井般深邃、此刻却带着温和与关切的眼睛。少林寺熟悉的禅房、药香、以及窗外传来的隐隐暮鼓和诵经声，让他紧绷了无数个时辰的心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师…师父…”他声音嘶哑微弱。 “莫言，凝神。”苦玄大师沉静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林惊澜，将那碗经过他内力温养、药性被激发到最温和也最有效的药汤，一点点喂入林惊澜口中。 辛辣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林惊澜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意和放松感袭来。 喂完药，苦玄大师轻轻将林惊澜放平，为他掖好薄被。目光转向另一张榻上的柳如絮，老僧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走到柳如絮榻前，对那正在运功祛毒的老僧微微颔首示意。老僧缓缓收功，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苦玄大师同样接过另一碗药，亲自喂给昏迷中的柳如絮。 做完这一切，苦玄大师挥了挥手，小沙弥和老僧都躬身退了出去，禅房内只剩下师徒三人。 林惊澜强撑着精神，看着师父走到自己榻前。苦玄大师盘膝坐在榻边的蒲团上，夕阳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师父…弟子…无能…给您…给少林…惹祸了…”林惊澜声音艰难，充满了愧疚。他想起了那冰冷的玄衣令，想起了对方离去时那句充满怨毒的“记下了”。 苦玄大师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暮色渐沉的嵩山。 “劫由心生，亦由缘起。此祸根，早已埋下，非今日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阐述一个既成的事实，“玄衣卫…跋扈久矣。他们寻的是她，却也是你命中一劫。” 林惊澜心中一凛，看向仍在昏迷的柳如絮。原来师父早已洞悉？ “你强行催动归藏印，伤及本源，若非根基尚算扎实，又有菩提心经护持心脉，此刻已堪忧。”苦玄大师的目光转回林惊澜身上，带着一丝严厉，“归藏印，寂灭为本，非是搏命之术。你心念不纯，强求其力，便是自毁长城。” “弟子…知错。”林惊澜垂下眼帘。他当时只想护住柳如絮，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至于她…”苦玄大师的目光再次投向柳如絮，“肩伤虽重，筋骨未损，药王院自有良药。只是那蚀骨毒瘴，乃邪道阴毒之物，盘踞脏腑，祛除不易，还需时日。”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此女身份特殊，因果缠身。将她带回少林，便如同将风暴引入山门。惊澜，你可明白？” 林惊澜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起身：“师父！她是因弟子才重伤至此！玄衣卫追杀无辜，手段歹毒，弟子岂能见死不救？若因此连累少林，弟子愿…”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躺下！”苦玄大师沉声道，一股柔和的力量压制住了林惊澜的动作。他看着徒弟激动的样子，眼中严厉之色稍缓，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已入我山门，便是我佛门弟子。风波也好，因果也罢，少林千年古刹，自有其担待。”苦玄大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你眼下要务，是安心养伤，固本培元。归藏印的反噬非同小可，万不可再妄动真气。其余诸事，自有为师处理。” 林惊澜怔怔地看着师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夹杂着更深的愧疚和感激。他知道师父口中的“自有其担待”意味着什么，那将面对的是玄衣卫那庞大冰冷的国家机器的压力。 “师父…”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睡吧。”苦玄大师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宁的力量，“此处是药王院静室，无人会打扰你们。安心休养。” 林惊澜再也抵挡不住精神的极度疲惫和药力的作用，沉重的眼皮阖上，意识沉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在这萦绕着药香与檀香、暮鼓与诵经的佛门净地，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苦玄大师静静地看着两个沉睡的年轻人，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暮色苍茫，群山寂静。天边的最后一抹血色残阳，正缓缓沉入巍峨少室山的轮廓之后。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暂时被古老的寺墙阻隔在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