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枚被揉碎的熔金,正沿着黛青色的山脊缓缓下沉,把漫天云霞染成了从橘红到绛紫的渐变色。风是从山谷深处钻出来的,带着松针与湿润泥土的气息,凉飕飕地裹住人,像给被正午暑气蒸得发蔫的躯体,敷上了一块浸了清泉的棉帕——那些黏在后背的汗渍、闷在胸腔里的燥热,竟都顺着风的纹路悄悄散了,连带着一天的疲惫,都被这山风熨帖得柔软起来。
李娟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触到的发丝还带着夕阳的余温。她转头望向身旁的张宇,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连声音里都裹着雀跃的碎光:“好久没有来过山上,今天好开心啊!”话音刚落,她又忍不住踮起脚尖往远处望——连绵的群山在夕阳下铺展开深浅不一的绿,像一块被大自然亲手织就的绒毯,一直延伸到天边那片最绚烂的霞光里。
张宇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越过层叠的山峦,望向那轮正慢慢沉入云海的夕阳。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着几分悠远的意味,他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缓缓漫过人心:“欢乐总是太短,寂寞总是太长,挥不去的,是雾一样的忧伤;挽不住的,是清晨一样的时光。能把这一切记住的,唯有笔,和一颗无垠的心——满含期待的眼神,热泪盈眶。”
他背诵得那样投入,眼神里盛着夕阳的碎金,仿佛把此刻的山、风、晚霞,都揉进了这几句诗里。李娟听得有些发怔,她顺着张宇的目光望向远方,那一片一望无垠的层峦叠嶂,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庄严又温柔。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又藏着几分珍惜:“是啊!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
风又起了,吹得身旁的松树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夕阳的光芒渐渐淡了些,原本浓烈的橘红变成了温柔的粉,山脚下的村庄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像一条条白色的丝带,缠绕在黛色的屋檐上。张宇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暗着,却仿佛能映出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不舍,这山巅的夕阳、清凉的风、身边的伙伴,都让他想把时间攥得紧些,再紧些,可他知道,母亲还在等着他们回家吃饭。
“走吧,回去吧。”张宇轻轻拍了拍李娟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明天开始,要好好写作业了,同时还要自学高二内容。人家城里孩子请的家教,或者上着补习班,咱俩如果不主动学习,开学就会发现学习上被拉很大距离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两人之间那片被欢乐填满的小世界里,泛起一圈现实的涟漪。
李娟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石子顺着山坡滚下去,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知道张宇说得对,山里的孩子想走出大山,学习是唯一的路。沉默了几秒,她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藏着一丝倔强:“嗯嗯,是啊,走吧,回吧。”
风似乎更凉了些,却没有吹散两人之间的默契。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坚定——虽然现实像山一样压在肩头,但至少此刻,他们还能并肩走在同一片夕阳下。很快,他们便调整好了状态,那些短暂的怅然被悄悄藏进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特有的乐观与豁达。李娟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刚才在山上看到的一只小松鼠,说它抱着松果蹿上树时,尾巴像一把毛茸茸的伞;张宇则笑着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两人的笑声顺着风飘出去,落在山间的草丛里,惊起了几只正在觅食的小虫子。
他们说说笑笑地走下山坡,脚下的碎石路被夕阳染成了暖黄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光里。不一会儿,张宇家那座瓦房就出现在眼前——烟囱里还冒着淡淡的炊烟,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结满了青涩的果子,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刚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那是鸡肉炖在铁锅里的醇厚香气,混着土豆的清甜,勾得人肚子咕咕直叫。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张宇的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炖了你们爱吃的土豆炖鸡,特意多放了点土豆,都炖烂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张宇手里的书包,随手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招呼李娟:“小娟快进来,别站在外面。”
李娟笑着应了一声,跟着张宇走进屋里。客厅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方桌摆在中间,上面已经摆好了三副碗筷,旁边的盆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金黄的鸡肉、软糯的土豆,汤汁浓稠得能挂在勺子上,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三人围坐在桌旁,张宇的母亲不停地给两人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山上跑了一天了,肯定饿坏了。”张宇和李娟一边应着,一边大口地吃着,鸡肉炖得酥烂,轻轻一抿就脱了骨,土豆吸满了汤汁,甜糯绵软,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
不一会儿功夫,满满一盆土豆炖鸡就见了底,三人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张宇的母亲收拾着碗筷,笑着对张宇说:“你送小娟回去吧,路上慢点,山里路不好走。”张宇点点头,转头对李娟说:“走吧,我送你。”
虽然正值酷暑,白天的太阳能把地面烤得发烫,但山里的傍晚却格外凉爽。风从山谷里吹出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时,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挠着,舒服得让人想叹气。张宇和李娟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走在山涧的小路上——这条路他们走了无数遍,路边的每一棵草、每一块石头,都熟悉得像是老朋友。
他们走得很慢,走走停停。李娟会突然蹲下来,指着草丛里一朵紫色的小野花,说它像极了课本里画的堇菜花;张宇则会在她蹲下来时,默默站在她身后,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回应。原本只需要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五十分钟,幸好夏天的昼长夜短,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粉紫,把小路映照得朦朦胧胧,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