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紫禁城在晨曦中苏醒,却早已忙碌起来。
各宫主子需按品大妆,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而后妃嫔、皇子皇女、宗室命妇们则需依次向皇帝、皇后(虚位已久,由贵妃代受)、太后行礼拜年,程序繁琐而庄重。
乾清宫内,玄烨已端坐于宝座之上,冕旒垂肩,龙袍加身,面色沉静,眸光深邃,仿佛昨夜那个失控狼狈、深陷旖梦的男子只是幻影。
唯有贴身伺候的梁九功,才能从皇帝比平日更冷峻三分的唇角,窥见一丝深藏的不耐与躁郁。
妃嫔们身着吉服,环佩叮当,鱼贯而入,依序下拜,说着吉祥话。
佟佳贵妃今日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位于众妃之首,接受着其他妃嫔的礼拜,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眼角眉梢却难掩志得意满。
德妃、宜妃、荣妃等依次上前,言辞恭谨,眼神中却各藏心思。端妃依旧安静地跟在最后,神色平淡。
玄烨目光扫过下方一众莺莺燕燕,听着千篇一律的贺词,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厌烦。这些精致的容颜,华美的衣饰,恭顺的姿态,此刻在他眼中,竟都比不上西山那盏昏黄油灯下,一张因酒精和烟火气而染上红晕的、不施粉黛的脸。
他勉强维持着帝王的威仪,按例赏赐,说几句勉励之言,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醒了吗? 昨夜他仓皇离去,她可曾察觉异常? 那甜酒后劲足,她醒来是否会头疼?
一个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扰得他心烦意乱。当李四儿跟着隆科多混在一众命妇中上前磕头时,玄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半分,直接略过,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隆科多察觉到这份刻意的无视,额角渗出冷汗,头垂得更低。
好不容易熬过这繁琐的仪式,玄烨几乎是立刻起身,摆驾回了乾清宫书房,美其名曰批阅各地送来的新年贺表,实则只想图个清静。
而另一边,西山静心庵。
舒云是在一阵隐隐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简陋的床帐顶。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昨夜的记忆如同断了片的画幅,模糊不清地涌入脑海。
她记得王爷来了…他们一起吃了饺子,喝了酒,那酒很甜,她喝了很多,后来…后来好像就有些晕乎乎的了,再后来…
她猛地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身上依旧穿着的那件藕荷色夹袄,只是已经睡得有些发皱。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残留着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酥麻感?
是错觉吗?
她努力回想,却只记得自已似乎最后醉倒了过去…然后…好像做了一个很模糊、很温暖的梦…梦里有什么,却一点都记不清了。
头隐隐作痛,喉咙干得发紧。
“云翠…”她声音沙哑地唤道。
云翠应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脸上带着促狭又关切的笑:“夫人您可算醒了!头很疼吧?快把这醒酒汤喝了。王爷特意吩咐了,说那酒后劲足,您醒来必定难受,让奴婢一早备着呢!”
舒云接过温热的汤碗,小口喝着,酸甜的滋味缓解了喉咙的不适。听到是“王爷吩咐”,她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
“王爷…他何时走的?”她状似无意地问道,眼神闪烁。
“奴婢也不知道呢,”云翠摇摇头,“昨夜奴婢收拾完厨房出来,王爷就不见了,想是见您睡熟了便自行离开了。夫人您也是,怎么喝那么多就睡过去了…”她说着,又忍不住笑道,“不过夫人您昨晚可真好看,笑起来跟仙女似的,王爷看着您的眼神都…”
“休要胡言!”舒云急忙打断她,脸颊更是烧得厉害,心中那点模糊的异样感却被云翠的话放大了几分。
他看着她…是什么眼神?
为什么她嘴唇上那点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甩甩头,试图甩开这些荒唐的念头。定是醉得太厉害,产生的错觉。
喝完醒酒汤,她起身洗漱。看着镜中自已略显憔悴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红晕的脸,以及身上这件鲜亮的旧衣,昨夜那短暂的、放纵的欢愉依稀浮现。
她真的…很久没有那样轻松地笑过了。
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那个人?
这个念头让她心慌意乱,不敢深想。
她换回了平日那身素净的灰色棉袍,将那份短暂的明媚重新掩藏起来,仿佛那样才能让她感到安全。
只是,当她看到桌上那盏昨夜未喝完的甜酒壶时,指尖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而宫中,独自待在书房里的玄烨,面前摊开着奏折,朱笔却久久未落。
他眼前晃动的,依旧是昨夜灯下她娇憨的笑颜,以及…梦中那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他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梁九功。”
“奴才在。”
“西山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梁九功心中了然,面上却恭敬回道:“回万岁爷,方才暗卫来报,赫舍里夫人已起身,用了醒酒汤,一切安好,并无异样。”
并无异样…
玄烨心中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失落。
她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奏折之上。
只是那字里行间,仿佛都能映出她宿醉初醒、懵懂娇弱的模样。
这个年,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