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与我的“养生”劫
建安十四年 八月中 秋老虎肆虐 心情: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许都的八月,暑气未消,反倒因着这“秋老虎”,更添了几分闷燥。我自诩身子骨还算硬朗,平日也注重养生,饮清茶,食素淡,少动怒(主要是忽悠别人,自己不易动怒),故而虽政务繁忙,倒也一直没出什么大岔子。
然而,许是前些时日与三位公子斗智斗勇耗费了太多心神,又或是被这反常的天气所影响,这几日,我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午后尤其困倦,胃口也差了些。本以为是小事,歇息两日便好,谁知却被一人瞧出了端倪。
这人便是医官令,张机张仲景。
那日主公设小宴,张仲景也在座。席间,我因胃口不佳,只略动了动筷子。张仲景坐于我斜对面,那双洞察病气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几扫,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散席后,他特意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荀令君,请留步。”
我心中诧异,拱手道:“张医官有何见教?”
张仲景神色凝重,示意我到一旁僻静处,方才沉声道:“令君近日,是否常感神疲乏力,食欲不振,午后尤甚?”
我心中一惊,这老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竟一眼看穿!我点头承认:“确有些许不适,想是近日劳累所致,有劳医官挂心。”
张仲景却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非也。依机观之,令君此乃‘元气暗耗,湿热内蕴’之象。看似小恙,然病根已种,若不及早调理,恐迁延日久,伤及根本,届时再想根治,便难矣。”
他这话说得严重,什么“元气暗耗”、“伤及根本”,听得我心里直打鼓。人嘛,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惜命。我荀公达虽善于忽悠别人,但对自己的身子,还是十分在意的。
我忙问:“那……依医官之见,当如何调理?”
张仲景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寻常药石,恐难奏效,且是药三分毒。令君此症,需以‘食疗’与‘导引’为主,缓缓图之。机近日研得一‘九转培元羹’,需选用长白山五年以上老参、陇西特定产地之茯苓、南海珍珠粉等八十一味珍贵药材,辅以特殊工艺,文火慢炖七日七夜,方得精髓。此羹最是培元固本,清除湿热。只是……”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其中几味药材,极为难得,价值不菲……”
我一听“价值不菲”,心里那点警惕性又上来了。这老神医,不会是来忽悠我的吧?我试探着问:“不知……需费几何?”
张仲景伸出三根手指,面无表情:“至少需白银三百两,方可配得一疗程之量。”
三百两!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哪是药羹,这是喝银子啊!我一年俸禄才多少?这老张头,心也太黑了!
我强笑道:“这个……仲景先生,是否有些……过于昂贵了?攸自觉只是小恙,或许静养几日便可……”
张仲景立刻板起脸,语气严肃:“令君!岂不闻‘圣人治未病’?医道之要,在于防微杜渐!今病症已显,便是身体预警,岂可等闲视之?机行医数十载,莫非还会诓骗令君不成?这‘九转培元羹’,乃机毕生心血所凝,若非与令君相交,寻常人纵有千金,机亦不轻授!”
他这一顶“不信我便是质疑我医术人品”的大帽子扣下来,再加上他那副正气凛然、不容置疑的神态,顿时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是啊,张仲景何等人物?那是活人无算的医圣!他会为了几百两银子来骗我?或许……真是我病得不轻,自己却未察觉?
我心里开始天人交战。一边是巨额白银,一边是“伤及根本”的威胁。惜命的念头最终占据了上风。罢了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身子要紧!万一真如他所说,小病拖成大病,岂非因小失大?
我一咬牙:“既如此……便有劳仲景先生了!这银子,攸明日便派人送到府上!”
张仲景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令君放心,机定当尽心竭力。此外,还需配以一套‘五禽戏’的改良功法,早晚练习,导引气血。此法乃机秘传,亦需……五十两白银,作为功法笔录及指导之资。”
我:“……” 还有附加项!我心里在滴血,但话已出口,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好,一并记下。”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开始了昂贵的“养生”之旅。每天一碗黑乎乎、味道古怪的“九转培元羹”,喝得我龇牙咧嘴。早晚还得在院子里比划那套据说是改良版的“五禽戏”,动作别扭至极,引得府中下人都偷偷围观。
奇怪的是,喝了几天药羹,练了几天功,那乏力、食欲不振的症状,似乎……还真减轻了些?我心中暗忖:莫非这三百五十两银子,真没白花?
直到那天,我去郭嘉府上议事。奉孝见我气色不错,便问起。我带着几分“物有所值”的得意,将张仲景如何诊断,我如何花费重金调养之事说了一遍。
谁知郭嘉听罢,愣了片刻,随即拍着桌子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公达!公达啊!你精明一世,竟被张仲景这老儿给坑了!”
我愕然:“奉孝何出此言?”
郭嘉好不容易止住笑,抹着眼泪道:“你可知,前几日主公见张医官清贫,又知其潜心医道,不欲为官所累,便特赐了他白银五百两,助其修缮医馆,刊行医书?我估摸着,这老儿是看你近日为立嗣之事忧心,气色不佳,又知你手头宽裕(大概是听说我忽悠了周瑜的钱),便顺手找了个由头,从你这儿‘化缘’,补他的修书经费去了!什么‘元气暗耗’,什么‘九转培元羹’,我看就是些普通的安神健脾的药材!那‘五禽戏’,定然也是大街货色!”
我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仔细回想张仲景当时的表情,那看似凝重严肃的背后,似乎确实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再想想那药羹的味道,虽然古怪,但似乎……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品的味道?
完了!我荀公达,忽悠了曹公,忽悠了周瑜,忽悠了同僚,今日,竟被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医生给忽悠了!还忽悠走了我三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嘉:“你!你既早知道,为何不早说!”
郭嘉一摊手,无辜道:“我亦是方才听你所言,才想通此节。此前只道你是真病了嘛。再说,张医官此举,虽不厚道,但也是为了刊行《伤寒杂病论》,惠泽苍生,也算……功德一件?” 他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是欲哭无泪。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这张仲景,哪里是医圣,分明是个演技派的老狐狸!他精准地抓住了我惜命的心理,用专业的术语和权威的姿态,给我下了个套!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银子是要不回来了,难道还能去找张仲景对质?他只需一句“令君如今气色大好,正是药石之功”,我便无言以对。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唉,看来我这“忽悠”之道,还远未至化境。至少,在应对这种“不求名利,但求济世”的实诚人(?)时,我的防御力还远远不够。
经此一“劫”,我算是悟了:这许都城里,藏龙卧虎,谁都不能小觑。往后,不仅得防着同僚的明枪暗箭,还得小心这些“专业人士”的“善意”关怀。
我的白银啊……想想都肉痛。今晚的安神茶,怕是喝不出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