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站在青铜门后，眼前是一片光滑如镜的地面，一直延伸到石厅尽头。那颗悬浮的晶体还在跳动，光芒映在镜面上，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眨。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传来轻微的震动。
镜面忽然泛起波纹，画面一变。一个七岁的孩子跪在雨里，衣服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旁边站着几个穿黑袍的人，其中一个背对着他说话：“无脉之体，留着也是丢脸。”
那是他第一次被赶出家族。
齐昭没停下脚步，但呼吸慢了半拍。他知道这是幻境，可那声音太真，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样。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尖，那里有点发烫。
阿蛮想冲上去，却被一股力量挡了回来，踉跄两步才站稳。“怎么回事？我进不去！”
老姜头皱眉：“别乱动，这是心象反噬阵，只能他自己走出来。”
楚绾没说话，盯着齐昭的背影看了两秒，然后走了过去。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齐昭猛地一颤。镜中的画面晃了晃，雨停了。那个跪着的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药铺的灶台边，少年蹲在地上添柴，锅里的药咕嘟冒泡。窗外天刚亮，楚绾坐在案前看书，手指翻页时轻轻点了点书角。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那天他熬坏了三副药，她也没骂人，就坐那儿看了一早上书。
镜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中间蔓延出去。
“你还记得那天？”楚绾低声问，“你说药香能盖住雪味。”
齐昭点头：“我记得你喝完药汤，说了句‘不苦’。”
她说过很多次这句话，每次都一样冷，可那次他觉得她语气轻了些。
裂缝越来越多，咔的一声，整片镜面炸成碎片，化作星尘飘散。通道在尘光中显露出来，通向更深处。
阿蛮松了口气：“总算过去了。”
老姜头走上前，看了看地上的残痕：“这阵法认的是真心，不是本事。能破它的人，心里得有东西放不下。”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楚绾握过的地方还有点暖。
“咱们走吧。”他说。
四人继续前进。新通道比之前窄，两侧墙壁上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人在奔跑，又像是在挣扎。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药香，闻久了喉咙发干。
楚绾走在最前面，步伐很稳。齐昭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用明心眼扫视四周。他看到墙上那些图案其实连成一条线，指向某个方向。那条线的颜色和其他不一样，是暗红色的，像干掉的血迹。
“小心点。”他对前面说，“墙上有东西在动。”
楚绾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齐昭抬手指了指右侧墙面。那里有一块石头微微凸起，形状像手掌印。他走过去，伸手按了一下。
机关声响起，头顶一块石板滑开，落下一根玉管，里面卷着一张薄纸。
阿蛮凑过来：“这是什么？”
齐昭把纸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若见故人影，莫应旧时名。”
他把纸递给老姜头。老头看完，脸色变了：“这话不对劲。济世堂祖训里没有这一条。”
楚绾接过纸看了一眼，直接塞进袖子里：“别管它，继续走。”
队伍重新出发。越往里走，地面越倾斜，脚下时不时踩到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声。齐昭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有时候会突然歪一下，像是被人拽了脖子。
他没吭声。
转过一个弯后，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横跨在深不见底的裂口上。桥面只有半臂宽，底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老姜头拄着拐杖试了试：“这桥年头太久，不一定撑得住四个人。”
阿蛮耳朵一竖：“我先过去。”
她刚迈出一步，桥面突然亮起一圈符文，青光一闪即逝。
齐昭立刻喊：“回来！”
阿蛮跳了回来。几乎同时，桥中央浮现出一个人影——穿着粗布短打，背对着他们，手里提着药炉。
那是现在的他。
人影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别看！”齐昭一把拉住楚绾的胳膊，“这是心象投影，照着想法变的。”
楚绾甩开他的手：“我知道。”
她说完，径直走上桥去。
符文再次亮起，这次桥上出现了好几个齐昭的影子，有小时候的，有在药铺煎药的，还有一次他在暴雨夜里背着病人回来的样子。每一个都朝她伸出手，嘴里说着不同的话。
“救救我。”
“你不该来这儿。”
“你根本不属于这里。”
楚绾走到桥中央，停下。她抬起手，掌心对准最前面那个无脸的影子。
一道冷光闪过，所有影子瞬间消失。
桥恢复平静。
她回头看了齐昭一眼：“你在怕什么？怕我看见你软弱的样子？”
齐昭没说话。
等四人都过了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石桥塌了，碎石滚入深渊，许久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老姜头喘了口气：“还好走得快。”
齐昭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靠墙站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伤口已经结痂，但每次用力还会渗血。
楚绾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瓷瓶：“涂这个。”
他接过来一看，是生肌膏。这种药平常都是他自己配，没想到她身上会有。
“你什么时候带的？”他问。
“上次你熬药睡着了，我顺手装的。”她说完就往前走，没再回头。
齐昭打开瓶盖抹药，动作很轻。他知道她嘴上不说，其实一直都在注意这些小事。
通道尽头出现一道石门，比之前的都要高。门上刻着五个字：诚心所至。
阿蛮伸手推了推：“推不动。”
齐昭走上去，把手放在门上。刹那间，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门缝里透出来——和五岳之心那颗晶体一模一样。
“它在等我们。”他说。
老姜头忽然咳嗽两声，扶住墙：“我年纪大了，刚才过桥耗了点力气。你们先进去，我在外面等。”
齐昭摇头：“不行，一起进去。”
楚绾也说：“没人掉队。”
阿蛮咧嘴一笑：“就是，师父你可别想偷懒。”
老姜头瞪她一眼，却笑了。
三人合力推门。石门缓缓开启，里面是一片开阔的石室，中央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表面光滑如镜。
齐昭刚踏进一步，石碑突然亮起。
画面浮现——楚绾站在一片废墟中，手里握着断剑，面前倒着三具尸体，穿着掌门服饰。她跪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却没有哭。
那是她的记忆。
楚绾脸色一变，迅速后退。
石碑上的画面又换了一个——阿蛮被锁在笼子里，毛发焦黑，眼神空洞。一群猎妖人围着她笑，手里拿着火把。
阿蛮捂住耳朵，往后缩。
接着是老姜头的画面——他躺在药铺的床上，床边围着几个陌生人，正在争论要不要拔掉他的输液管。
齐昭抬头看向石碑：“这是干什么？”
声音落下那一刻，石碑转向他。
画面里，他站在一片火海中，怀里抱着一个烧焦的药箱。远处传来喊杀声，有人在叫“杀了那个废物”。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他经历过的场景。
但他知道这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石碑周围开始凝聚雾气，越来越浓。齐昭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想后退，却发现脚像钉在地上。
楚绾冲过来，再次抓住他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紧。
雾气裂开一道缝。齐昭看到自己在药铺门口摆摊，天上下着小雨，楚绾撑伞过来，把伞往他这边偏了偏。阿蛮抢他碗里的饭，老姜头骂她没规矩，自己却偷偷笑了。
那些真实的、琐碎的日常，一点点挤进雾中。
石碑发出一声脆响，表面出现裂痕。
下一瞬，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