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在纸角,那行字被风掀动了一下。我盯着它,指尖缓缓从玉佩上收回。
南宫璃站在屏风后,手中冰晶法杖微斜,一缕精神力如细丝般缠绕屋梁,悄然探向院外。她忽然抬眼,朝我轻轻颔首——他们又换岗了,西南角的避灵铃刚响过,新的巡逻弟子还未到位。
机会只有三息。
我提笔,在那张伪造的残页上添了一笔:“四月初五,废铁十车,由赵七押送,出西门。”
写罢,故意将纸页半露于案边,似是匆忙未收。
南宫璃随即撤回精神力,转而以指腹轻点眉心,模拟出一段紊乱的识海波动。这是给外面人看的戏:一个急于联络同门、却被压制得近乎失控的魂念信号。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院外脚步声骤然密集。两名监察堂弟子匆匆离去,方向正是执事堂偏殿。
他们信了。
以为我已按捺不住,要孤注一掷地“诬告”。可他们不知道,真正要出手的时刻,是我沉默的时候。
次日清晨,宗门议事厅钟声响起。
我整了整衣袖,踏进大殿。南宫璃随行而入,立于侧列女修席位。殿中长老分坐两旁,副阁主端坐主位,神情淡漠,仿佛昨日围困我的那些手段,从未发生。
议程刚开始,我便起身拱手:“禀诸位长老,有一事困扰已久,恳请解惑。”
副阁主目光扫来,语气平静:“讲。”
“三月十七日,玄铁三十斤调往黑鸦岭,此事可有备案?”
殿内微微骚动。几名执事 exchanged 眼神,赵七脸色微变,但很快垂下头去。
副阁主冷笑:“区区外门弟子,竟打听地库调度?你从何处得知此等事务?”
“并非打听。”我语气平缓,“只是查阅损耗清单时发现空档,疑为登记遗漏。若确有备案,自然无话可说;若无……是否该查一查流程疏漏?”
他尚未开口,赵七已抢步出列:“绝无此事!那日我未曾经手任何物资转运,更不知什么玄铁!”
我点点头,转向监察堂席位:“既然否认,不妨调取当日地库出入铭牌记录。双印激活之制,向来由监守与值事共签,应有留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寻常弟子根本不知铭牌需双印才能开启,更不会主动索阅监察密档。几位长老互视一眼,神色微凝。
副阁主眼神一闪,随即冷声道:“权限不足,不予受理。”
“理解。”我收回视线,语气依旧平稳,“既然无法查证,此事便只能存疑。但日后若有他人借此捏造罪名,构陷同门,还望诸位明察是非,勿使忠良蒙冤。”
话音落下,我缓缓退至席位。
副阁主盯着我,眸光渐沉。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怕的不是我掌握证据,而是我敢当众提出核查程序。这一问,看似求解,实则已在众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不出所料,午后风波骤起。
三名被牵连弟子联名上书执法殿,控诉我“凭空捏造交易记录,扰乱宗规秩序”,并附陈情状,称所谓玄铁转运纯属谣言。
其中一人写道:“三月十七日夜,本人已离宗归乡,不在山门之内。”
另一人则辩称:“所谓三十斤玄铁,实为废弃炉渣回炉重炼,乃日常处置,无需报备。”
我看着这份奏书,唇角微扬。
南宫璃早已调出巡更日志——那名自称离宗之人,当晚曾在地库签到簿上留下指印;而“炉渣回炉”之说,更是荒谬。玄铁非普通矿料,每一斤都需登记用途,岂会混作废料处理?
更重要的是,他们本可统一口径说“毫不知情”,却偏偏主动解释内容,甚至精确到“三十斤”这个数字。
这说明,他们看过账本,或至少听幕后之人转述过细节。
谎言一旦补救,便露出破绽。
我立即将奏书与巡更记录一同呈交执法长老,并当庭质问:“若真不知情,何以知晓重量?若仅为废料,为何深夜转运?既称离宗,又怎会在地库留印?”
三人哑口无言。
执法长老面色肃然,翻阅记录良久,终于抬头:“此事涉及资源流转与人员诚信,不可轻率定论。建议成立临时稽查组,彻查三月以来所有地库出入记录及轮值档案。”
副阁主猛地站起:“此举逾矩!不过一名弟子妄言,岂能动摇宗门制度?”
“并非妄言。”中立派的一位白袍长老开口,“问题不在萧烬是否指控,而在程序是否有漏洞。若无审查机制,今后人人皆可私调物资,再以‘备案’二字搪塞,宗规何存?”
另一人也道:“查,必须查。但范围不宜过大,仅限近三个月外门物资流向即可。”
副阁主脸色铁青,却无法再阻。
决议落定,稽查组即刻组建,由执法殿牵头,监察堂协同,三日内开始调档。
走出大殿时,夕阳正斜照台阶。
南宫璃走在我身侧,低声问道:“他们会销毁记录吗?”
“一定会。”我望着远处执事堂飞檐,“但销毁本身,就是证据。”
她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回到居所,门外监视已松,只余两名普通弟子值守。避灵铃仍在檐下,却不再有人频繁查看门窗。
我知道,他们慌了。
真正的账本虽已失窃,但我设下的局,已让他们误判形势,仓促反击。而他们的每一次掩饰,都在为自己的罪行作证。
夜幕降临前,我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将今日会议要点逐一录入。这不是为了留存,而是为了让某些人看见——窗纸上映出我执笔的身影,灯光下,影子清晰投在墙上。
他们在暗处盯着我,我便演给他们看。
直到子时,我才熄灯就寝。
翌日凌晨,消息传来:稽查组首次调档受阻,地库部分铭牌记录“意外损毁”,正在修复。
我坐在案前,听着传讯弟子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损毁?哪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半个时辰后,南宫璃带回新情报:负责地库档案的两名执事昨夜被紧急调往别院“述职”,至今未归。
这是灭口前兆。
但他们忘了,真正的关键不在主册,而在人。
我翻开一页旧纸,上面写着几个名字:赵七、林执事、灰袍客……还有那个在任务堂盖印时小指抽搐的执事。
这些人,每一个都曾参与封锁线索,每一个都在昨夜串联作伪证。
只要撬开一个口子,整条链子就会崩断。
我唤来南宫璃,将名单递给她:“你记得药堂那个杂役吗?他说过一句话——‘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她点头:“他曾想提醒你,却被封住了记忆。”
“现在,该让他想起来一点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我们不能再等稽查组慢慢翻档。
必须逼他们动手。
我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旧工服——那是我上次混入粮仓时穿的。衣肩处,那块霉斑依旧残留。
这一次,我不再掩盖它。
反而用灵力轻轻激发那抹微弱气息,让它像一盏灯,缓缓亮起。
门外,风掠过屋檐。
我知道,他们会闻风而来。
因为他们害怕的从来不是证据本身,而是证据背后的揭露过程。
而现在,我正把过程,一步步摆在他们眼前。
我坐回案前,铺开一张新纸。
第一行字落下:
“三月十七,玄铁三十斤,经赵七手,转入黑鸦岭;对价:灵币五百,另附‘清口丹’十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