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妹把衣服洗了,一件件晾在竹竿上。
方树根妈探头探脑凑过来,眼神顺着竹竿扫了一圈,她总隔三差五来瞅,就为看花妹的月经带还在不在。
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树根,花妹最近没来那个事?”他拽住刚从田里回来的方树根。
方树根愣了一下,以为他妈问他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娘,这些事你就不要问的这么仔细了。”
“她身上来事,就是还没怀孕,不来事了,就可能怀孕了啊!”
“哦,”方树根低下头一想,花妹是好像好久没来过月经了。
但是,是多久?方树根也是个粗人,忙的都是田里的活,也记不清了。
“好像是有点时间没来了。”
“真的啊?”方树根妈挑起眉毛,嘴角上扬,“应该有了,按理说,都半年了应该要有了。”
“花妹。”她走向在灶台边洗碗的花妹,“花妹,你身上是不是好长时间没用卫生带了,是不是肚子里面有孩子了?”
花妹没说话还是继续洗碗。
上次看到她的卫生带是在什么时候?方树根妈努力回想着。
又拍拍脑袋,“哎呀,想不起来,看到她这个晒出来我就烦,没记是什么时候了。”
花妹还是只顾干自己的活。
“这个傻子,什么时候怀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也不晓得了。”
“娘,那怎么办?”
“现在开始你多注意她身上还来不来那个事,再过半来个月还是不来,就是怀上了。”
“哦,好。”
晚上方树根搂着花妹,摸摸她的肚子,“花妹,你肚子里面有没有孩子了?”
花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抬眼看看方树根,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花妹妈走的时候,花妹身上还没来月事。
来月事的那天,裤裆上血渗出来,她奶奶看到了,教她用的卫生带。
花妹也不知道记月事,就是下面有血了,也知道用草木灰放在月经带里。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时间到了孩子自己会出来。”方树根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这个房间,这张床,就像是花妹的避风港。
这里,没有方树根妈对她的横眉冷眼,各种挑剔和不满,只有她唯一的依靠,方树根。
只要屋里只剩他俩,她觉得脑子都清明了些,连呼吸都松快。
方树根也喜欢在这个房间待着,能解决他的生理需求,也不用听他妈唠叨,落得个清净。
方树根妈一遍遍地在方树根面前说自己为了他,付出了多少,这一生都是为了他。
这些方树根都知道。
所以,他也觉得自己如果不孝顺他妈,就是罪过。
不管他妈对花妹怎么样?他可以背地里对花妹好,明面上不和他妈对着干。
方梅香的产期快到了,方梅香妈最近去方大苗家也走的更勤了。
“大苗,梅香她不知道,你要注意,一有情况就马上叫我们。”
“好。”没有爹妈的方大苗,心里没个底,也慌。
“你先把东西准备好,板车要放上稻草垫,再铺层被子,都提前准备妥当。”
方梅香妈已经早早地把小孩出生要穿的衣服和襁褓,梅香要用到的东西都装成一包放着。
方梅好也放假在家了,他们四人在吃晚饭。
方大苗旁边的邻居跑过来喊,“婶,梅香肚子痛了,可能是要生了。”
一屋子人瞬间站起来,方梅香妈拿起打包好的东西,方梅香爸接过来背上,拔腿就往方大苗家冲。
方梅丽和方梅好也紧随其后。
邻居帮着方大苗一起在板车上铺好稻草了。
“被子呢?”方梅香妈问。
“就床上的。”
方梅香妈一把卷起床上的被子铺到板车上。
“痛,痛!”方梅香皱着眉头。
“来,把梅香扶到车上。”
方梅香一手捧着肚子一手乱舞,又哇哇地乱叫,不愿上板车。
“快点,躺在板车上,我们去镇上卫生院就不痛了。”方梅香妈和方大苗一人一边扶着方梅香躺上板车。
“娘,我们?”方梅丽问。
“你们不用去,把姐家门关好。回家里去。”
方梅香妈把方梅香的被子盖好。
方大苗拉起车把赶往镇上。
邻居在一边谈论,“现在生,过几天就大了一岁。”
“现在生好,过年家里有的吃,坐月子吃好的。”
方梅丽把方大苗家的门关了锁好,和方梅好往家里走。
前几天下过雪,融化了后,地上有积水,她们低头借着旁边人家透出来的光,挑干一点的地方走,偶尔踩到有雪的地方,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回到家,桌上是刚才大家吃一半的饭菜。
“娘他们都还没吃饱吧。”
方梅好看看碗里只吃了一半的饭。
“肯定没吃饱啊。这个方大苗也真是的,娘已经对他交代了好多遍,有情况要早点说,他到现在,都天黑了才准备送医院。”
“二姐,你还吃吗?”
“吃啊,我刚才没吃几口。”方梅丽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看她刚才痛成这样了,能不能撑到卫生院,会不会在路上就生了。”方梅丽又一手托着腮,夹着的菜也没送到嘴里。
“不会这么快吧?”
“有可能的,听说村里有很多人在路上就生了,生在板车上。”
“这么冷的天,小孩就这样生出来多冷啊?没有医生,娘会不会接生,大姐和小孩能不能安全?”
“不知道,晚上路又不好走,白天还好一点,都怪这个方大苗。白天送去卫生院,现在就已经在卫生院里面了。”
他们看看乌漆麻黑的门外。
“想想吃都吃不下,不吃了。这些留着明天早上再吃。”
“好,我也不想吃了。”
方梅丽和方梅好就把剩菜合并成一盆,一起收拾碗筷。
腊月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在清冽和带着烟火气的寂静里,方梅香爸妈和方大苗慌忙地赶路,早已忽略寒冷。
方梅香爸和方大苗轮流拉车。
没有路灯的夜晚,全靠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路两旁的树裹着雪,枝桠像镶了层白边,黑黢黢的轮廓在雪地里显出疏朗的影子。
经过村庄附近,会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
“哎哟,哎哟!”
“娘,疼!”
方梅香抓着被子喊,偶尔还在板车上扑腾。
扑腾起来让板车摇晃,方向都控不好。
方梅香妈扶着板车沿,“梅香,忍忍啊,就快到了,梅香!”
方梅香妈边抹眼泪边安慰。
她知道生孩子的痛,可这痛没有人能代替,只能靠自己硬扛。
伴着“咯吱”和“沙沙”声,板车在路上碾出两道歪歪扭扭的辙印,朝着镇子的方向挪动。
能看见那排低矮的砖房轮廓了,窗口透出昏黄的光,透过结了薄冰的玻璃漫出来。
“到了,到了,梅香,就到了!”
进了卫生院,屋里飘出的淡淡消毒水味,倒成了让人安心的信号。
“医生,医生!”
他们边扶着方梅香起来边喊。
方梅香哎哟着身子往下坠。
“先放床上。”值班的医生正用煤炉烤着手,见他们进来。
方梅香呜呜地在床上蜷缩着乱抓。
“医生,她……她这脑子不清醒,怕是不配合……”
方梅香妈话没说完,梅香突然尖叫一声,手猛地挥起来。
方大苗赶紧按住她的胳膊,声音发紧,“梅香,别动,忍忍……”
“医生,就让您辛苦,多担待了!麻烦医生了。”方梅香妈在一旁安慰着方梅香,“梅香,梅香,我们再忍忍,孩子出来就不痛了,娘给你吃好吃的。”
医生检查了之后,“还得再等等,快一点也要等到天亮边。”
方梅香时而弓着身子,时而嗷嗷叫,腿胡乱蹬着。
方梅香妈擦着方梅香的额头的汗,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痛苦,心里揪着的心疼。
方梅丽和方梅好在家也睡不着,“二姐,你说大姐现在生了吗?”
“也不知道啊!”
“真是遭罪,以后有更好的医学技术,女人生孩子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千百年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唉,我们都是女人,以后也要这样生孩子。”
在黑暗中,两人在家里聊着,担心着。
“早点睡吧,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医院。”
“好。”
折腾到后半夜时,方梅香已经没力气哭喊,只是张着嘴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墙上的石灰。
“医生,可以准备生了吗?”方梅香妈已经问了好多遍了。
方梅香累了,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又被阵痛醒了,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呻吟着。
东边的天际透出一点鱼肚白,方梅丽和方梅好在家起来,煮了红薯鸡蛋带着来医院。
梅香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身子软得像摊泥。
“梅香!梅香!”她妈扑过去。
医生也掀开被子,语速变快,“使劲!要出来了!”
“梅香,你用力,用力后马上就不痛了。”
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石灰墙泛着冷光,方梅香爸和方大苗隔着半米远,眼睛盯着紧闭的木门。
就在天边彻底亮起来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炸开。
“生了!是个小子!”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股轻快。
剪刀“咔嚓”一声剪断脐带,把裹在消过毒的单子里的孩子抱起来,那小小的身子还在蹬腿,哭声又急又亮,在空荡的屋里撞出回音。
方梅香妈凑过去,看着那皱巴巴的小脸皱成一团,闭着眼睛哭得满脸通红,鼻尖上还沾着点白乎乎的东西,忍不住笑了,“跟他舅刚生出来的时候一个样。”
“梅香,好了,不痛了。”方梅香妈捋了捋她的额前的头发,“你有儿子了。”
方梅香虚弱地笑了。
方梅香妈眼泪“啪嗒”一下滴了下来。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