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霞飞路的小报摊就支棱起了油布棚。报童冻得鼻尖通红,揣着一摞油墨味还没散去的《沪上夜话》,踩着碎冰碴子往电车轨旁凑,嗓子喊得发哑:“看报看报!新晋女星艾颐攀附商会大佬许应麟!借势上位啦——”
油墨印的标题格外扎眼,黑体字加粗了“攀附”二字,旁边还配了幅模糊的照片:穿旗袍的女子侧影挨着西装男人,背景是沪上商会大门处,画面暧昧又刻意。早班的电车刚靠站,几个穿洋装的小姐就抢着买报,指尖划过纸面时,眼角眉梢全是看热闹的兴味。
“沪上春梦”的片场里,化妆间的铜制暖炉正烧着炭火,橘红色的光映在镜面上,把艾颐脸上的妆衬得愈发精致。迎香抱着刚买来的报纸闯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慌乱:“小姐!您快看这个!他们怎么能这么写?”
艾颐正对着镜子描眉,笔尖顿了顿,接过报纸时指尖漫不经心地捻了下纸角。目光扫过标题,她非但没沉脸,反而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轻得像落在炭火上的雪,转瞬就化了。镜中的女子眼尾上挑,涂着正红唇膏的唇弯出个狡黠的弧度,指腹点了点“盛氏产业”几个被记者隐晦提及的小字:“写得倒不算全错,至少把‘许应麟’和‘我’绑在了一块儿。”
“可这是造谣啊!说您靠许先生上位,传出去对您名声多不好?”小丫头迎香急得直跺脚,“要不咱们找报社澄清?或者让许先生那边……”
“澄清什么?”艾颐放下眉笔,转过身时,旗袍的下摆扫过暖炉边的地毯,留下道浅痕。她拿起报纸,指尖在“攀附”二字上轻轻划了圈,眼底亮着算计的光,“盛氏最近在租界的绸缎庄拓店,正缺个由头让沪上的太太小姐们记着。现在好了,这报纸一登,谁不晓得‘艾颐’和许应麟有关系?等她们好奇着来查我,自然会知道我是盛家的人——到时候,还愁没人来盛氏的店里捧场?只是,可惜啊,盛爱颐这名字藏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化妆间的门就被人敲响。门外站着的是盛家的管家福伯,一身藏青长衫浆洗得笔挺,手里还捧着件貂皮斗篷,见了艾颐就躬身,语气急却不失分寸:“七小姐,老爷和几位少爷小姐听说了报纸的事,让小的来接您回府。车已经在片场门口等着了。”
艾颐挑眉,倒没意外。原主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们素来把她护得紧,见了这样的谣言,定然是坐不住的。她接过福伯递来的斗篷,慢悠悠地系着扣子,嘴里还不忘叮嘱迎香:“我走后,你跟导演说一声,今天的戏先往后推推。另外,把我桌上那盒从巴黎带回来的香水,送给阮姐姐和崔先生,就说耽误了她们的时间,深感歉意。”
迎香点头应下,看着艾颐跟着福伯走出化妆间,心里还在琢磨小姐的从容——换做别人遇着这事,怕是早哭哭啼啼了,可小姐倒像是捡着了便宜,连脚步都没乱半分。
片场门口停着三辆黑色的轿车,车身上烫着盛家的族徽,在初冬的晨光里闪着冷光。几个穿短打的保镖守在车旁,见了艾颐就迎上来,动作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这阵仗落在片场众人眼里,瞬间引来了窃窃私语——谁都知道艾颐是个没背景的女星,可盛家的车,整个沪上没几个人敢用。
“那不是盛家的车吗?怎么来接艾颐了?”
“难不成……艾颐和盛家有关系?”
“刚才报纸还说她攀附许应麟,现在又跟盛家扯上了?这艾颐到底什么来头啊!”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车里,艾颐靠在软垫上,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几个报童还在喊着关于她的新闻,偶尔有路人指着盛家的车议论,眼神里满是好奇。她轻轻放下窗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演员艾颐被盛家接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沪上的茶馆、戏院、百货公司里,全是讨论艾颐身份的声音。城隍庙旁的“一品香”里,几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正围着张报纸,指点着艾颐的名字:“我就说这艾颐不简单!上个月盛家绸缎庄开幕,我好像见过她,当时就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果然……”
邻桌的太太们也凑过来:“难怪能跟许应麟扯上关系!盛家在沪上的势力,加上许先生的商会,这艾颐往后在演艺圈,谁还敢惹?”
“可不是嘛!之前还有人说她是乡下出来的,现在看来,人家是真·名门小姐!这谣言传的,倒成了帮她扬名了!”
哗然声此起彼伏,连带着盛氏绸缎庄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全是问艾颐是不是盛家小姐、去店里能不能见到她之类的。盛父坐在书房里,听着管家汇报这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这群小报记者,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还有那些看热闹的,整天就知道嚼舌根!”
一旁的六哥盛文渊倒是冷静些,指尖敲着桌面:“爸,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小七的身份已经曝光了,与其生气,不如想想怎么借这个机会把盛氏的生意再推一把——小七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这谣言未必是坏事。”
盛父愣了愣,想起小女儿刚才在电话里的语气,倒比他这个当爹的还沉稳。他叹了口气,心里虽还有些担心,却也知道小女儿的心思活跃,既然她有主意,倒不如先看看情况。
而此时的沪上商会大楼里,许应麟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那份《沪上夜话》。办公室里没开暖炉,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动。他穿着件深灰色的羊毛西装,领口系着条纹领带,指尖划过报纸上的“攀附”二字时,指节微微泛白。
助理站在桌前,大气不敢出。他跟了许应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先生脸上有这样冷的神色——不是动怒的暴躁,而是像结了冰的湖面,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
“查。”许应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清楚这篇报道是谁写的,报社背后是谁指使的。”
“是!”
助理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许应麟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盛家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没说多余的话,只对着听筒道:“盛先生,盛七小姐的事,我会处理。您放心,不会让她受委屈。”
挂了电话,许应麟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街景。初冬的阳光很淡,落在街面的积雪上,泛着冷光。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底的冷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