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街灯昏黄的光洒在积雪未化的路上,踩上去吱呀作响。艾颐跟在那三个男人身后,故意走在墙根的阴影里,棉鞋沾了泥也顾不上,只盯着前面三个黑色的身影,看着他们拐进一条僻静的弄堂,停在一栋挂着“停业”木牌的杂货铺前。
疤脸男人敲了敲门,三长两短,门很快开了条缝,几人闪身进去,门又重重关上。
艾颐绕到杂货铺后面,借着弄堂里的路灯,看清了墙头的碎玻璃——是之前特意安的防盗的。她后退几步,助跑着踩上墙根的砖缝,指尖勾住墙头,轻轻一用力,翻身跳了进去,落地时特意压低了声音,只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院子里堆着不少废弃的木箱,屋里亮着灯,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艾颐贴着墙根走过去,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这是许应麟之前给她的,说在沪上乱,防身用。
她一脚踹开房门,枪口稳稳地对着屋里的三人。
“谁?!”疤脸男人刚抓起桌上的木仓,就被艾颐的木仓口顶住了太阳穴。
另外两个男人也慌了,一个想往窗外跑,一个伸手去摸藏在桌下的刀。艾颐一脚踢飞了刀,又对着窗框开了一枪,子弹嵌在木头里,吓得两人不敢动了。
“呵,果然是你们。”艾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药瓶,标签上全是R国文字,“还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R要抗,你们拿着R国人的钱,残害自己的同胞,怎么?忘了自己祖宗了?”
疤脸男人脸色煞白,却还嘴硬:“你少多管闲事!这是大R帝国的事,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艾颐扣动扳机,子弹打在他的腿上,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闸北的老百姓被你们炸得家破人亡,江湾的伤兵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你跟我说没关系?”她又转向另外两人,“你们呢?为了几个银元,就帮着R国人下毒?想让更多人死?”
那两人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求饶:“小姐饶命!我们是被胁迫的!是他逼我们的!”他们指着地上的疤脸男人,试图撇清关系。
艾颐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胁迫?”她笑了笑,声音冷得像外面的寒风,“就算是胁迫,做了就是做了。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话音落,她连开三木仓,三个男人应声倒地,没了呼吸。
艾颐吹了吹木仓口的硝烟,走到桌边,把地上的银元撒了一地,又把其中一个人的手按在疤脸男人的木仓上,蹭匀了指纹,再把药瓶摔碎,伪造成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样子。做完这一切,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痕迹,才转身走出房门。
翻出墙头时,她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艾颐猛地回头,木仓口对准声音来源——
弄堂里的路灯下,于易初倚在墙上,手里玩着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抬眼看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却把她刚才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艾颐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木仓的手紧了紧:“于教授大半夜不回家,在这里看西洋景?”
于易初从墙上直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沾了灰的大衣下摆,又扫过她手里的木仓。“艾小姐的木仓法,比在凌霄阁打靶时准多了。”他声音淡淡的,伸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擦一擦吧,手上沾了灰,容易被人认出来。”
艾颐愣了愣,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刚才翻墙时,手心蹭到了墙上的灰。“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从你跟踪他们开始。”于易初收回手,指尖又转起了手术刀,“我本来想提醒你,那三人身上有木仓,没想到……”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你比我想的,更狠。”
“狠?”艾颐笑了笑,把木仓收回腰间,“比起他们想在水源里下毒,害死成千上万的人,我这点狠,算什么?”她看着于易初,忽然想起之前在医院,他救人的样子,“于教授不是也在抗R吗?只不过你用的是手术刀,我用的是木仓。”
于易初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手术刀停在指尖,映着他眼底的光:“说得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R要抗,方式不同而已。”他又看了眼杂货铺的方向,“不过,你处理现场的手法,还有点嫩。”
“哦?”艾颐挑眉,“那于教授有什么高见?”
“比如,”于易初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外面的寒气,“你不该把药瓶摔碎在门口,巡捕房的人一来,很容易发现不对劲。还有,地上的血迹太集中,不像自相残杀。”
艾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看来于教授对这个很有经验?”
于易初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弄堂口走:“见多了而已。”他回头看她,“走吧,再待下去,巡捕该来了。”
艾颐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租界里隐约的爵士乐声,与这片寂静的弄堂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跟着我?”艾颐忽然问。
于易初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阮小姐担心你,让我跟着。没想到,倒是看到了一场好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也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艾颐“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弄堂口,于易初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这个,擦在手上,能去火药味。”
艾颐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是淡淡的薄荷味。“谢谢。”
“不用。”于易初看着她,忽然说,“下次再要做这种事,记得叫上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艾颐抬眼,撞进他眼底的光里,那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指责,只有一种了然的默契。她愣了愣,然后笑了:“好啊,下次叫你。”
于易初也笑了,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我先回去了,伤员还等着换药。你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艾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打开手里的小瓶子,倒了点液体在手心,搓了搓,薄荷味很快盖过了火药味。她抬头看向夜空,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洒下清冷的光,照在沪上的街道上,照在那些断墙残垣上,也照在她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