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给圆明园葱茏的草木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安陵容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碧桐书院的石子小径上，宝鹃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整齐叠放着两件流光溢彩的浮光锦衣裙。
安陵容脸上带着一丝初承恩露后的羞涩，更有着对甄嬛满满的感激，给皇后请过安，她便迫不及待地想来见姐姐。
碧桐书院里静悄悄的，几片早凋的叶子落在青石板上，守门的小太监见了她，脸上堆起笑，忙不迭地躬身往里通报：“安小主来了！”
安陵容带着宝鹃踏入正殿，一股清雅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
她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声音也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姐姐！陵容来了！”
目光急切地寻到那抹身影，安陵容的笑容却微微一滞。
甄嬛正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屋内的茉莉花盆栽，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棂，恰好落在她脸上。
那光太清晰，也太无情，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下两抹浓重的青黑，像是被谁用饱蘸墨汁的笔狠狠描过，脂粉也掩不住那份憔悴，她整个人笼在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里。
安陵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脚步也顿住了。
听到通报，甄嬛放下手中的残枝断叶，脸上立刻堆起温婉的笑意：“陵容来了？快坐。”
安陵容依言坐下，抬眼看向甄嬛，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脸色瞧着不大好？昨夜……可是没歇息安稳？”
甄嬛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种强撑的疲惫，“无妨，不过是昨夜多看了一会儿书，睡得迟了些。”
甄嬛话音刚落，侍立在一旁的浣碧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安陵容耳中。
那眼神扫过安陵容身上崭新的、与往日素净截然不同的浅紫色宫装，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安陵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缩，指尖掐进了掌心。
她愕然抬头，正对上浣碧那毫不掩饰的目光，她眼里翻涌着一种赤裸裸的、甚至带着点鄙夷的情绪，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浣碧，”甄嬛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去给安小主沏盏茶来，要那新贡的雨前龙井。”
浣碧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脚步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气氛尴尬得如同结了冰。安陵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方才入殿时的喜悦和暖意被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她望着甄嬛，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细若蚊蚋：“姐姐，是不是……陵容做错了什么？惹得浣碧姑娘不快了？还是……姐姐心里其实并不高兴陵容……”
她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闷又沉，难道……姐姐真的在怪她侍寝？可……
这个念头一起，便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甄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像春日里骤然绽放的花朵，瞬间变得无比柔和，甚至有些过于灿烂。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安陵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意味。
“傻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甄嬛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如同最和煦的春风，“你是我亲自引荐给皇上的，你能得皇上青睐，姐姐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安陵容脸上，带着鼓励，“引荐你给皇上，是我心甘情愿，也是我亲手为你铺的路。”
“你我姐妹，荣辱一体，你得了恩宠，我也高兴，在这深宫里头，咱们姐妹相互扶持才是正理，旁人那些没眼色的举动，你莫往心里去。”
安陵容抬起湿润的眼睛，仔细分辨着甄嬛的神情。
那笑容依旧温柔，眼底的青黑也依旧存在，但那份郑重和笃定似乎做不得假。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浣碧那丫头，性子向来有些直。
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在甄嬛温言软语的抚慰下，似乎松动了几分。
虽然浣碧那冰冷嫌恶的眼神仍像细刺扎在心头，但姐姐的话，终究是暖的。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将那份委屈和疑虑压下去，脸上重新努力挤出一点笑意。
“姐姐说的是，”安陵容的声音还有些闷闷的，但已竭力振作，“是陵容小性儿了。”
她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也像是真心想回报这份“姐妹情谊”，立刻侧身对身后的宝鹃示意，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献宝般的轻快，“对了姐姐！皇上赏了陵容些浮光锦，说是薄如蝉翼，流光溢彩，珍贵得很。”
“陵容想着，好东西不能独享，特地带了两件来给姐姐！”
甄嬛的目光落在那些流淌着梦幻光泽的锦缎上，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浮动的华彩猛地刺了一下，微微收缩。
她脸上那温柔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掩饰过去，唇角重新弯起，甚至比方才更加柔和温婉。
“这么贵重的东西……陵容有心了。”
她抬眼看向安陵容，笑容温婉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嗔怪：“只是，既是皇上赏你的，你便该自己好好收着，裁了漂亮衣裳穿才是，都给了我，你穿什么？”
安陵容见她推辞，心里更急了，连忙摆手，语气恳切：“姐姐快别这么说！若非姐姐引荐，陵容哪有机会得见天颜，更遑论得此恩赐？”
“这几件浮光锦，在陵容手里是明珠蒙尘，到了姐姐身上，那才是相得益彰，能显出它的价值来！”
她扶着装浮光锦的托盘，不由分说地就往甄嬛身边推，“姐姐，你就收下吧！这两件颜色最衬姐姐的气韵！况且妹妹也已经自留了一件了，这就足够了，真的！”
她态度坚决，眼神热切而真诚，带着一种急于报答的赤诚。
甄嬛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感激和依恋的眼睛，又看了看被推到面前的华光灼灼的两匹锦缎，喉间似乎无声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