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刑部大牢深处,就嗅到常年不见光的灰尘味儿,混着陈年的血腥气、铁锈的腥膻,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霉烂味儿,浓得化不开,直往人肺管子深处钻。
铁链拖曳在石地上的刺耳锐响由远及近,伴随着狱卒粗哑的呵斥,犯人们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和呜咽声,在这死寂的甬道里反复回荡,听得人心头发毛。
苏培盛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甬道尽头,脚步无声。
他身上的青蓝色内侍服几乎融进这片浓稠的黑暗里,唯有那张脸,在两侧摇曳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平静。
两个拿着鞭子、烙铁的狱卒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紧张笑容,腰弯得快折过去。
“苏公公,您老怎么亲自踩这腌臜地界儿了?污了您的鞋可怎么好?”一个狱卒声音打着颤。
苏培盛眼皮都没撩一下,只轻轻摆了摆手。
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像一块无形的巨石,瞬间压弯了狱卒的脊梁,也堵住了他们所有未出口的谄媚。
两人噤若寒蝉,缩着脖子,无声的引着苏培盛往大牢深处走去。
牢门上的铁锁链“哐啷”一声打开,一个狱卒极有眼色,小跑着搬来一张半旧的榆木圈椅,用袖子飞快地蹭了蹭椅面,小心翼翼地放在苏培盛身后干燥些的地方。
苏培盛这才撩起袍角,慢条斯理地坐下,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仿佛身处寻常屋室而非这污秽地牢。
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把玩着腰间的双鱼玉佩。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狱卒拖着两个人形物件踉跄地进来,像扔破麻袋似的往地上一扔。
正是太医院的江城和江慎。
两人早已没了人样,身上的官袍被鞭子抽得成了烂布条,胡乱地粘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深一道浅一道,血污混着汗渍泥垢,糊得辨不出颜色。
脸上更是青紫肿胀,眼眶乌黑,嘴角撕裂,挂着半干的血痂,头发散乱地黏在额头脸颊,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
他们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软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着,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伤口,痛得他们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苏…苏公公……” 江城挣扎着想抬头,脖子却软得撑不住,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索性放弃了,脸贴着冰凉刺骨的地面,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苏公公,您告诉皇上,微臣…微臣知错……微臣罪该万死啊!”
“可…可微臣真的…真的只是…医术不精……一时…一时走眼……误诊了惠贵人的胎象……”
“臣认罪……只求苏公公给个痛快……”
他一边嘶喊,一边用尽残存力气,试图向前爬动,血水和泥浆在他身下拖出黏腻的痕迹,像一条濒死的蛆虫。
旁边的江慎抖得更厉害了,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牙齿“咯咯”地打着颤,话都说不利索:“是…微臣…微臣兄弟二人…医术浅薄…辜负皇恩……求皇上…开恩…饶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艰难地挪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似乎想支撑着磕头,却只是徒劳地在地上蹭了蹭,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听起来可怜又狼狈。
苏培盛微垂着眼,目光落在江城江慎那两张因痛苦和恐惧而彻底变形的脸上,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看两滩烂泥。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江城江慎残存的意识里:“学艺不精?走眼?误诊?”
他重复着这几个词,尾音拖长,带着刺骨的讥诮,“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一句‘学艺不精’,就想把谋害皇嗣、欺君罔上的泼天大罪,轻轻揭过?”
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抬起,又重重落下,拍在坚硬的扶手上,发出“啪”一声脆响,惊得地上两人剧烈一抖。
“咱家再问你们一次,” 苏培盛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刺人心,“是谁指使你们构陷惠贵人假孕?!又是谁,在惠贵人当真遇喜之后,胆敢暗中下手,谋害皇嗣?!说!”
(没听苏培盛自称过咱家,但一提起太监的自称我就想起这个,毕竟这个时候总不能自称奴才吧?!)
最后那个“说”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几缕。
江城和江慎的身体猛地一缩,不行!不能说!不说可能会死!说了全家都得死!
兄弟俩同时爆发出凄厉的哀嚎,涕泪横流,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糊得面目全非。
“臣没有啊!冤枉!天大的冤枉!” 江城嘶喊着,声音劈了叉,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臣纵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不敢谋害龙嗣啊!是真的…真的是臣无能……求皇上明鉴…明鉴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额头“咚咚咚”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绝望的哀求,一下又一下。
江慎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痉挛,嘴里更是语无伦次,仿佛只会重复那几个字:“学艺不精…微臣该死……学艺不精…皇上饶命……”
“好啊!好得很!”苏培盛收回目光,将双手拢进了袖中,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也不知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慎刑司的烙铁硬!”他微微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只淡淡吩咐了一句:“用心伺候着,皇上等着听个明白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一直垂手侍立在他身后阴影里的几个刑部老手,沉默地动了,他们像没有生命的影子,迅速地将江城江慎二人从地上捞起,绑在苏培盛面前的刑架上。
沉重的浸水牛皮鞭被高高举起,撕裂沉闷的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落下。
铁钳夹住指甲根部,毫不留情地旋转、拉扯,带起一道道血色。
烧得通红的烙铁从炭火盆里抽出,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恶臭。
惨绝人寰的嚎叫瞬间淹没了整个牢区,江城和江慎的声音扭曲变形,混合着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啪啪”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烙铁灼烧的“滋滋”声,汇成一曲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交响。
苏培盛依旧闭着眼,端坐椅上,指尖无意义地敲击着扶手,仿佛是在为江城江慎的惨叫声伴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行,江城江慎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从撕心裂肺,变成断续的呻吟,最后只剩下破风箱似的、濒死的“嗬嗬”声,像两片枯叶在寒风里最后的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