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大殿，时间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殿角的鎏金自鸣钟发出单调的“咔哒”声，每一响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皇后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但捻动的速度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甄嬛坐在皇后下首，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恭顺，目光却时不时看向门口，衣袖下的双手却紧握着，掌心一片濡湿的冰凉。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眉姐姐……还有那些无辜被卷入的人……药，真的有效吗？
实初哥哥的医术一向拿的出手，可万一……她不敢深想。
殿外偶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太监宫女来回穿梭，传递着试药的消息，每一次脚步声靠近，甄嬛的背脊就不自觉地绷紧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响起一阵不同于之前的、带着明显急促的脚步声。
剪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欣喜，步履匆匆地进来，顾不上行礼，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娘娘！娘娘！药……药效出来了！”
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住，皇后猛地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剪秋，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灼热的期待：“如何？”
剪秋扑通跪下，激动得语无伦次：“回娘娘！各处都传回话了！”
“那几个病得最重、眼看就不行的老宫人，灌下药去，高热竟真的退了些许，虽还迷糊着，但气息稳了不少！”
“几个轻症的小宫女，咳喘也减轻了，能说上几句话了！”
“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却更显清晰，“储秀宫惠嫔用药后，气色……也略缓了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胸闷减轻了许多，精神也好转了些！”
“当真？！”皇后霍然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她几步走到殿门口，仿佛想亲自去确认。
“千真万确！奴才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娘娘！”剪秋把头磕得砰砰响。
“好！好！好！”皇后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天佑皇上！天佑大清！”
她回过神来看着剪秋，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快！把药和方子一并送去养心殿！你看着皇上用下去了再回来见本宫！”
“是！奴婢这就去！”剪秋也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领命飞奔出去安排。
皇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回座位，目光这才重新落到坐在下首的甄嬛身上。
“莞贵人，”皇后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赞许，“你此番献方，功莫大焉！救了皇上，也救了天下百姓！本宫定会记下你这大功一件！”
她看着甄嬛苍白的脸，状似关切地问：“对了，此方……你是从何处得来？如此神效，献方之人更是功不可没！”
来了！甄嬛心神一凛，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她稳住呼吸，脸上也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回娘娘，献方之人，乃是嫔妾母家旧识，一位医术颇为精湛的民间大夫，姓温，名实初。”
“温实初……”皇后将这名字在舌尖反复咀嚼了两遍，眼中精光更盛，能拿出此等救时疫于水火的方子，此人医术，绝非寻常！
“好！甚好！”皇后猛地一击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此人实乃栋梁之才！依本宫看，当立刻召入宫中，为皇上诊治才是上策！来人，传本宫懿旨，即刻宣……”
“皇后娘娘！”甄嬛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皇后的话。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行！她不能让温实初进宫！一旦他进宫，在皇上皇后面前露了脸，这救驾的大功，她就少了一大半！
甚至，皇后可能直接越过她，只提温实初！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份功劳！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为大局着想的恳切和焦急，“娘娘容禀！嫔妾以为，此刻召温大夫入宫，并非最佳之选！”
皇后被打断，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哦？为何？”
只见甄嬛站起身来朝着皇后行了个万福礼，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恳切与焦急的神色，“娘娘容禀！”
“温大夫医术精湛，嫔妾深知，召温大夫入宫固然可解眼前之危，然宫外疫情肆虐，病患如麻，情形瞬息万变，此方虽初见成效，但尚未尽善尽美！”
“温大夫在宫外，直面万千病患，更能随时诊察疫情变化，调整药方，精益求精！”
“宫墙之内，虽更加紧急，然病源单一，终究不如宫外病人多，恐难窥此疫全貌！若将温大夫困于宫墙之内，无异于闭门造车，只怕会耽误了宫外万千生民性命，更恐……更恐延误了彻底根治此疫的良机啊！”
“让温大夫留在宫外远比将他拘在宫中，只侍奉皇上一人，更能助他精研药方，找出彻底根治时疫之法啊！”
她顿了顿，看着皇后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加码，语气带着一丝对皇帝的无比关切：“再者，皇上龙体为重，温太医在宫外，既能继续精研药方，又可随时根据宫外疫情变化，调整药性，确保呈给皇上的药方是最稳妥、最有效的！”
“若将他召入宫中，隔绝于外，无异于闭门造车，万一宫外疫情有变，药方未能及时调整……岂非……岂非耽误了皇上？”
“娘娘明鉴！让温大夫留在宫外，才是真正为皇上、为社稷、为天下苍生计之长远！”
她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
她伏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再看皇后的脸色，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皇后沉默了，她审视着甄嬛，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的分量。
不得不承认，甄嬛说得有道理，皇帝固然重要，但彻底控制住疫情，平息民乱，同样关乎国本。
温实初在宫外，确实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况且，宫中太医众多，根据温实初的方子也已有把握控制住皇上的病情，而且……
权衡利弊只在瞬息之间。
皇后脸上的不悦散去，重新挂上了那副雍容大度的面具：“嗯……莞贵人所虑，倒也不无道理，是本宫心系皇上，一时情急了。”
她对着甄嬛，露出一个堪称“慈和”的笑容：“莞贵人心系宫外万千生民，思虑周全，实在难得。”
“温实初……确实应该留在宫外，专心应对疫情，精研药方，以求一劳永逸之功。”她微微颔首，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英明的决断。
说完，她站起身，亲自走到甄嬛面前，虚扶了一把：“起来吧，你身子也弱，跪久了伤身。”
“此次你献方有功，又深明大义，本宫都记在心里。”她拍了拍甄嬛冰凉的手背，承诺的分量十足：“待到此番事了，皇上龙体康健，本宫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你这禁足……自然也就解了。”
甄嬛顺着皇后的力道站起身，身体因为久跪而微微晃了一下，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福下：“嫔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娘娘体恤，嫔妾感激不尽！一切……全凭娘娘做主！”她眼睫低垂，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