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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鹤岚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带着他身上那种我早已熟悉的、混合了淡淡须后水和阳光晒过衣物的干燥气息,把我整个嵌进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有点硬,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电影在电视屏幕上流淌,正放到一个极其平淡的日常场景,男女主角在厨房里笨拙地为对方煮咖啡,水汽氤氲,像一层温软的纱。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电影低低的对话声和他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脊背。

就是这种该死的、令人沉溺的平静,像温水煮青蛙。我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汲取最后温暖的流浪猫,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吸收他身上的暖意,又同时在尖锐地警告自己:杨梦然,你得加快速度了。这偷来的温存,该结束了。

“我们结婚吧。”

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响起,不高,甚至带着点电影背景音里的随意,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精准地劈开了我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那五个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末梢上。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我几乎是弹开的,动作大得毫无征兆,带倒了沙发扶手上一个松软的羽毛靠垫。它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却像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氧气。恐惧,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还有一股更深沉、更无法挣脱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起,像无数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疯狂地绞紧。刚才那点偷来的、虚幻的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怎么了?”他立刻察觉了我的异样,手臂一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易就把我扯了回去。我的后背重新撞上他坚实的胸膛,他的体温灼热,却再也暖不了我分毫。他低下头,探寻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被拒绝的受伤,“嗯?梦然?”

我强迫自己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映着电视荧幕微光的眸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带着撕裂的痛楚,但我努力牵动嘴角,让那个笑容带上足够多的、冰冷的嘲讽,连同声音都淬上了刻意为之的尖利:“靳大少爷,你还真想结婚啊?”我故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怎么,玩够了?这回,认真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种被猝然刺伤的愕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底,随即被汹涌的怒火和难以置信取代。他钳着我手臂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我骨头生疼:“杨梦然!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

“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尖锐得刺耳,像碎玻璃刮过金属,“靳鹤岚,你那些前任排着队能绕护城河三圈,个个哭着喊着要跟你天长地久,结果呢?现在你跟我说结婚?”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恐慌和剧痛,终于找到了一个恶毒的出口,“我是不是该去庙里烧柱高香,感谢靳少爷终于肯在我这儿收心?还是该去买份巨额保险,防止哪天你又觉得无聊了,拍拍屁股走人?”这些话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从我嘴里源源不断地喷射出去,目标只有一个——刺穿他,推开他,让他痛,让他滚。

“闭嘴!”他低吼一声,眼睛瞬间红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你他妈拿她们跟我比?!”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胸口剧烈起伏,“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杨梦然,你还有没有心?!”

“心?”我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脸上挂着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近乎残忍的冷笑,“我的心早被靳少爷您丰富多彩的情史磨成渣了!谁知道你现在的‘认真’能保鲜几天?一个月?还是等我人老珠黄,你腻了为止?”我搜刮着脑海里所有关于他过去的传闻,那些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武器,被我狠狠地、精准地投掷向他,“就像你对林薇?对苏雅?哦,还有那个小模特,叫什么来着?她们哪个没想过要嫁给你靳少?结果呢?新鲜劲一过,不都成了你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

“住口!别他妈提她们!这不一样!”他暴怒地打断我,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被误解和背叛的狂怒,还有一丝……被我刻意忽略的受伤,“我对你不一样!杨梦然,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吗?!”

“不一样?”我嗤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空洞得可怕,“靳鹤岚,别自欺欺人了!你这种人,骨子里就是凉薄的!你懂什么叫认真?什么叫长久?你所谓的‘认真’,不过是厌倦了漂泊,想找个暂时停靠的港湾罢了!等哪天风浪大了,或者你又看到新的风景,你照样会头也不回地走掉!”我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说服这颗痛到麻木的心。

“够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玻璃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水杯震得跳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怒火和痛苦烧灼的猩红,面部的线条在光影下扭曲得近乎狰狞。胸膛剧烈起伏着,像破败的风箱。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他一把抓起桌上那把冰冷的车钥匙,金属摩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杨梦然,你他妈就是个捂不热的石头!”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一阵决绝的狂风,“哐当”一声巨响,公寓的门被狠狠摔上,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许久才彻底散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我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虚脱般地站在原地,四肢百骸都灌满了冰冷的铅。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也抽干了我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我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在地毯上,后背抵着冰冷的沙发边缘,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被药物暂时压制下去的隐痛,此刻又像苏醒的毒蛇,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噬咬我的内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以及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轰鸣。靳鹤岚摔门而去的背影,和他最后那句充满恨意的嘶吼,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在我脑海里撞击。

就这样结束了吗?也好。至少……他走了。带着对我的误解和恨意,走了。

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一个深夜,那扇被摔过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打开,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撞在墙壁上。

我正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试图在止痛药带来的短暂麻木中入睡。巨大的声响让我浑身一激灵,心脏骤然缩紧。

浓烈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像一团污浊的雾。高大的身影踉跄着冲进来,带着一股蛮横而绝望的气息。是靳鹤岚。他甚至没有开灯,就凭借着对房间布局的熟悉,或者说,凭借着某种野兽般的本能,目标明确地直奔沙发而来。

黑暗放大了他粗重的喘息和浓烈的酒味。他猛地俯身,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铁钳般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杨梦然!”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被酒精放大的痛苦,热气喷在我的脸上,“你看着我!你他妈告诉我……”他猛地把我往他怀里拽,我瘦弱的身体被他轻易地拖离了沙发的庇护,被迫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黑暗中,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两簇燃烧的炭火,死死地锁住我,带着一种要把人烧穿的执拗和疯狂。“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腥气和浓烈的绝望,“一点点……哪怕一点点……有没有?!”

他的质问,和他那天在沙发上抱着我问要不要结婚时的温柔低语,在我脑中瞬间重叠。同样的无法回答,同样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像是要裂开。浓烈的酒精味混杂着他身上熟悉的、此刻却令人心碎的气息,熏得我头晕目眩。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燃烧的眼睛,那里面翻腾着被背叛的痛苦、被拒绝的狂怒,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卑微祈求。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粗糙的砂纸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谎言?安慰?任何一种回应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虚伪和残忍。我只能僵硬地承受着他逼人的目光,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说啊!你说话!”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变得更加狂躁痛苦,几乎是在咆哮,“是不是从来没有?!是不是?!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只是觉得我好玩?觉得我……”他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破碎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进我灵魂的最深处,去挖掘、去确认那个他渴望又恐惧的答案。每一次这样的逼问,都像一把沉重的、没有开刃的钝刀,在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碾磨。痛楚尖锐而持久,却流不出一滴血。

留给他的,终究只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质问和绝望。

他眼中的火焰,在长久的死寂中,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烬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他颓然地后退一步,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晃了晃,像一座即将倾塌的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目光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然后,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破碎的尊严,再次离开了这间公寓。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比上次的摔门更令人窒息。

那扇门,成了我们之间一道冰冷的界碑。

时间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病痛的阴影下踟蹰前行。又是一个深夜,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被药物暂时麻痹的疼痛再次苏醒,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腹腔内缓慢而执拗地搅动、穿刺。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蜷缩在病床上,像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虾米,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去转移那深入骨髓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那脆弱的痛觉神经。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就在这时突兀地亮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伴随着尖锐的震动声,刺破了病房的死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瞳孔猛地一缩——靳鹤岚。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么晚了……他?犹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攫住了我,但手指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刻,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被疼痛折磨后的虚弱。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那熟悉的声音。

“杨梦然!”一个陌生的、带着压抑不住怒气的男声像炮弹一样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是朱鹤松,靳鹤岚最好的朋友之一。背景音一片嘈杂,震耳欲聋的音乐、模糊不清的尖叫哄笑,显然是在某个喧嚣的酒吧深处。

“杨梦然!你到底想怎么样?!”朱鹤松的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指责和替兄弟出头的愤怒,“靳鹤岚他妈的快把自己喝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天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就因为你!”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里的疼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暂时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冰冷。

“你没有心吗?!”朱鹤松在电话那头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他为你收心,为你戒烟戒酒,跟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断了!他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呢?!你给了他什么?!冷暴力?!把他当垃圾一样一脚踹开?!杨梦然,你摸摸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他……”

愤怒的控诉还在继续,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些指责的字眼——冷血、自私、没有心——像尖锐的冰雹砸落,但我却感觉不到痛了。身体里那种熟悉的、被药物暂时压制的剧痛,似乎被这冰冷的麻木取代了。

够了。

已经够了。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听他还说了些什么。只是沉默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指移到屏幕上那个刺目的红色图标上,轻轻按了下去。

通话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手机屏幕暗下去几秒,又自动亮了起来,幽幽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屏幕没有停留在通话记录,而是直接弹回了微信的界面。

最上面一条置顶的聊天框,备注名是“阿靳”。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几天前发来的,只有简单冰冷的几个字:【明天记得过来】。日期显示是昨天。我并没有去。那条孤零零的信息下面,一片空白,再没有新的对话。

我盯着那条信息,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直到屏幕的光彻底熄灭,病房重新陷入浓稠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黑暗。身体里的剧痛再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汹涌猛烈,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我的内脏。我蜷缩得更紧,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枕头里,任由冷汗浸湿鬓角,牙齿死死咬住枕头的一角,将喉咙深处那即将冲破而出的呜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住进医院后,那扇刷着惨白油漆的病房门,仿佛真的成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结界。它隔绝了外面那个车水马龙、充满烟火气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曾经与靳鹤岚紧密相连的一切。走廊里偶尔传来护士轻快的脚步声、推车轱辘滑过的声音,或是隔壁病房压抑的咳嗽声,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维度传来的模糊回响,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被硬生生地压缩在这十几平米的方寸之地,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挥之不去的味道,还有生命流逝时那种无声的、沉重的静默。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侧着头,怔怔地望着窗外。视野被冰冷的、灰白色的病房楼切割成一块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那片天空的颜色,随着时间流转而变幻不定。有时是压抑的铅灰,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有时是病恹恹的惨白,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偶尔,也会出现一种稀薄得可怜的、近乎透明的蓝。

每当那片蓝色出现,记忆就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汹涌地漫过心堤。

那时,靳鹤岚总是笑我像个对着天空朝圣的傻瓜。我的手机镜头,似乎永远都在追逐着那片流动的蓝。散步时,等车时,甚至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只要那片澄澈的蓝色撞入眼帘,我就会下意识地举起手机,像个虔诚的记录者。

“又拍?”他慵懒的嗓音带着笑意,高大的身影总会不期然地笼罩过来。有时他会故意从背后拥住我,温热的下巴蹭着我的颈窝,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天天拍,拍不够啊?有我好看吗?”有时更坏,他会突然从旁边探过头来,一张放大的俊脸瞬间挤满整个屏幕,完全挡住了我精心构图的蓝天,只留下他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屏幕里瞬间只剩下他得意的笑脸和一小撮不安分的黑发。

“靳鹤岚!”我总是会气恼地用手肘去顶他,却又忍不住被他孩子气的捣乱逗笑。

“哎,别动别动!”他反而更来劲,手臂箍紧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点无赖的霸道,“看这儿!笑一个!拍我多好,比那破天好看一百倍!”

那时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时的阳光,似乎也比现在温暖得多。那时的天空,在我手机里,是无限的、自由的、充满生机的。

而现在,隔着冰冷的玻璃窗,那片被高楼切割得规规矩矩的蓝色,像一块凝固的、冰冷的蓝宝石,遥远而疏离。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暗着,积了一层薄灰。我很久没有举起它了。身体里盘踞的怪兽,早已抽干了我对着天空举起镜头的力气。那些曾经鲜活生动的画面,如今只能被锁在记忆深处,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悲伤的尘灰。

这天午后,连日的阴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几缕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像金色的丝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洒落在病房冰冷的窗台上,形成一小块晃动的、温暖的光斑。

“杨小姐,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负责我的护士小周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鼓励的笑容,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闷在房间里多可惜。楼下小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好,香得很,要不要下去走走?晒晒太阳,呼吸点新鲜空气,对心情和身体都有好处的。”

我靠在床头,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抗议着挪动。窗台上那块小小的光斑,散发着一种近乎诱惑的暖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小周那双充满善意和期待的眼睛,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我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

下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松软的棉花上,又像是跋涉在粘稠的泥沼里。双腿虚软无力,膝盖发颤,不得不紧紧抓住冰冷的楼梯扶手,才能勉强稳住身体。短短三层楼梯,走走停停,耗尽了积攒半天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薄。推开住院部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初春微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清新。

外面阳光正好,虽然依旧带着料峭春寒,但那份明亮和开阔,是病房里永远无法比拟的。我几乎是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不远处那个被病号楼半包围着的小花园挪去。那里有几张供人休息的长椅,在光秃秃的枝桠下静默着。

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在一张空置的长椅上坐下。冰冷的木质椅面透过薄薄的病号裤传来寒意,让我瑟缩了一下。后背虚软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贪婪地汲取着头顶那片久违的、毫无遮挡的广阔蓝天。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视线,像实质的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在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

几步开外,站着一个人。是曹鹤阳。靳鹤岚的另一个至交好友。他显然也是来探病的,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此刻,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我,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看到某种恐怖景象般的惊愕和茫然。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短促气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支配权,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呼。他只是默默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来,在我旁边的空位上轻轻坐了下来。长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依旧沉默着,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光秃秃的灌木丛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但他微微绷紧的肩膀和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病号服下空荡得吓人的骨架,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深陷的眼窝,枯槁憔悴得早已脱了形的面容……这副模样,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鲜活、甚至有些伶牙俐齿的杨梦然了。

他无声的陪伴像一层温暖的薄膜,暂时隔绝了初春的寒意。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一株挂着零星黄花的腊梅上,鼻腔里萦绕着那若有似无的清冷梅香。曹鹤阳的沉默像一种无言的保护,让这片刻的安宁得以延续。然而,这份安宁脆弱得像水面的薄冰。

我甚至没来得及多想靳鹤岚是否会来,又何时会来,一股带着狂乱气息的风就猛地刮到了眼前。

急促、沉重、近乎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重重地砸在花园的小径上。我甚至能听到那脚步因为慌乱而绊到石子发出的细微趔趄声。

心口猛地一窒。我甚至不需要抬眼去确认。那脚步声,那气息,早已刻进了骨髓里。

我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头。

靳鹤岚就站在几步之外。

他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僵在那里。高大的身形曾经挺拔得像一棵青松,此刻却微微佝偻着,仿佛支撑他的骨架在瞬间被抽走了。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双曾经飞扬跋扈、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巨大痛苦瞬间撕裂的骇然。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样子——病号服像挂在枯枝上般空荡,脸颊深陷得颧骨突出,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惨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点熟悉的轮廓,却盛满了枯井般的疲惫和死寂。

他脸上血色褪尽,比曹鹤阳刚才的样子更加骇人,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

时间仿佛停滞了。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出来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那死死扼住的喉咙,溢了出来。那声音破碎、喑哑,带着一种动物濒死般的绝望和剧痛,在初春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揪心。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崩溃的重量,“扑通”一声,竟是直接跪倒在我坐着的长椅前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或者说,再也承受不住眼前景象带来的毁灭性冲击。他猛地俯下身,滚烫的额头重重地抵在我放在膝盖上那只枯瘦冰凉的手背上。紧接着,温热的、大颗大颗的液体,汹涌地、无声地砸落下来,迅速浸透了我手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肤,带来一种灼烫的、令人心碎的触感。

他宽阔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被死死地闷在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通过相贴的额头,清晰地传递到我冰凉的手背上,再一路震颤到我的心脏深处。

那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源源不断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像烧红的铁水。每一滴落下,都仿佛在我早已麻木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巨石,激起滔天的、无声的巨浪和尖锐的剧痛。我僵直地坐着,任由那灼烫的液体在手背上汇聚、流淌,然后被微冷的春风一点点吹干,留下紧绷的、冰凉的痕迹。

过了很久,久到我的手背因为泪水的风干而紧绷发皱,久到花园里那点微薄的阳光似乎都偏移了方向。他压抑的颤抖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英俊得近乎张扬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是血丝密布、被绝望和痛苦彻底淹没的深潭。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质问,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哀恸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阳光落在他濡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着。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情场呼风唤雨、如今却被我亲手推入深渊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破碎的废墟。胸腔里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

那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笑容,僵硬而扭曲,牵扯着每一寸疲惫的神经。

“鹤岚啊。”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声轻唤,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他立刻侧过头,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的探寻,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生怕遗漏一丝一毫。

我迎着他专注到令人心碎的目光,努力地吸了一口气,让那微弱的气流支撑着我说出下面的话,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再给我拍张照吧。”

他的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狠狠击中。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里,瞬间又涌起一股汹涌的酸涩,但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地将那即将决堤的泪水逼了回去。他看着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点了点头。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动作滞涩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骇人的青白,仿佛那不是一部轻巧的电子设备,而是千斤巨石。

他解锁屏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时带着明显的颤抖。最后,他慢慢地将手机举了起来,屏幕对着我,冰凉的镜头对准了我,以及我头顶那片被病号楼切割后、仅存的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灰蓝色的天空。

我没有看镜头,甚至没有刻意调整姿势。只是微微侧着头,安静地靠在冰冷的木质长椅背上,目光虚虚地投向远处那株开得寂寥的腊梅。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他镜头里是什么样子——一个被病魔无情摧毁、只剩下枯槁形骸的残影。瘦骨嶙峋的身体包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深陷的眼窝,毫无血色的脸颊,枯草般失去光泽的头发……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凋零。

几秒钟过去。

熟悉的快门声并没有响起。

只有风吹过光秃秃枝桠的细微呜咽,以及他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

一丝疑惑浮上心头。我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

手机屏幕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我只能看到他紧握着手机边缘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扭曲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狰狞地暴起,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视线下移,是手机屏幕下方,一滴又一滴温热的、透明的液体,正不断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裂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小小的、冰冷的手机屏幕里,映出的并非是我预想中的枯槁病容。

屏幕里,只有一双眼睛。

那是靳鹤岚的眼睛。泪水早已彻底模糊了视线,冲刷掉了一切锐利和骄傲,只剩下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彻底吞噬的深渊。那目光穿透小小的屏幕,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仿佛凝聚了他整个崩塌的世界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却又被泪水泡发的光亮。那里面没有我的倒影,只有一片被泪水泡发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海。

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栗。喉头瞬间被巨大的酸涩堵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我用力地眨了眨干涩发痛的眼睛,拼命压下眼底汹涌的潮意,努力地扯动嘴角,试图让那个笑容看起来更“轻松”一些。

“靳鹤岚,”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你别哭啊……”

我顿了顿,迎着屏幕后那双被泪水彻底淹没、只剩下破碎和哀求的眼睛,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我强迫自己维持着嘴角那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句早已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轻飘飘地、故作轻松地说了出来,像扔下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

“……感情的事,算我对不住你。”

声音落下,在微冷的春风里打了个旋,便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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