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是被一声轻响吵醒的。
不是警报,也不是机械臂滑轨的嗡鸣,而是孵化室角落那只刚破壳的小鸡,用喙轻轻磕了下保温箱盖子。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像敲木鱼似的,一下一下撞进他耳朵里。
他睁开眼,天花板的灯已经调暗,蓝灰色的光洒下来,照在手里那块记录板上。纸页边角有点卷,上面还留着饼干渣蹭出的油印。他翻了一页,确认最后一行字还在:“b12有效,下次剂量减半。” 没被谁擦掉,也没被他自己梦游时涂改。
“血清封存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娜娜的声音立刻响起:“【蛋盾-a】已入库冷藏,温度维持在负十八度。”
“那三只没出来的呢?”
监控屏自动亮起,画面切到恒温舱内部。三枚蛋静静躺着,外壳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其中一枚表面裂开一道细缝,像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顶过。
“神经管畸变率六十八。”她说,“细胞分裂持续异常,推测存在可遗传性突变。”
陈浩坐直了些,后背咔吧响了一下。他盯着屏幕看了五秒,忽然伸手去摸操作台下的手套盒。
“查基因。”他说,“别跟我说地球上的鸡还能自带外星dNA。”
“常规测序无法读取完整序列。”娜娜调出数据流,“部分碱基排列不符合标准配对规则,系统标记为‘非生物源性插入片段’。”
“翻译成人话。”
“这段基因……不像自然进化来的。”
他啧了一声,把手套一只只套上,动作慢得像早上起床挤牙膏。手指刚搭上显微镜旋钮,警报灯就闪了红光——误触了样本扫描启动键。
“你心率还是偏低。”娜娜说,“建议先补充热量。”
“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建议。”他扶着台沿把眼睛凑近目镜,“给我看看那玩意儿长什么样。”
画面逐渐清晰。染色体结构扭曲成环状,中间断开的位置接了一段螺旋密度极高的链节,像是被人拿胶水粘回去的坏耳机线。
“这玩意儿见过。”他指着那段异形结构,“之前那块陨石,切片做屏蔽层的时候,晶格纹路就这么拧巴。”
“恒温舱外壳确由回收陨铁制成。”娜娜回应,“但当时检测未发现放射性或生物活性。”
“所以它现在才开始发威?”他往后一仰,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咱们拿外星石头当暖宝宝,结果孵出了变异胚胎?这操作比食堂师傅炒菜放洗洁精还离谱。”
“可能性存在。”她顿了顿,“我将调取行星地质档案库,进行交叉比对。”
屏幕刷新,一排排矿物晶体模型滚动而过。几分钟后,系统锁定一个条目:一种存在于碳质球粒陨石中的稀有硅酸盐复合物,其原子排列方式与当前基因片段高度吻合。
“所以说,”陈浩揉了揉太阳穴,“这块石头不仅能抗辐射,还能改命?”
“更准确地说,它可能具备诱导基因重组的能力。”娜娜说,“且作用方向具有选择性。”
“选谁不好,偏选中这几颗蛋?”他盯着那三枚死胎,“难不成它们上辈子欠了宇宙的债?”
“需要新鲜样本验证。”她说,“原矿脉区域或仍存活性成分。”
“那就挖。”他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至少能走直线,“反正我也闲着,再睡下去怕自己梦见鸡蛋骂我。”
第二天清晨,他们出发了。
暴雨过后,地表泥泞一片,原先标记陨石落点的金属桩已被冲歪。娜娜开启地下雷达,信号显示东南方向三十米处有高密度反射区。
“工具别用金属的。”陈浩拎起一把竹铲,“上次磁化事件还没忘吧?”
挖掘持续了整整三天。
前两天几乎一无所获,只有碎石和湿土。第三天傍晚,竹铲碰到了硬物。他跪在地上用手扒开泥层,一块拳头大小、泛着淡紫荧光的晶体露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外星U盘’?”他喘着气把它举到眼前。
晶体表面流动着细微的光纹,像是里面有液体在缓慢循环。娜娜立即启动辐射监测。
“a射线微量释放。”她说,“建议使用铅盒隔离运输。”
回程路上,陈浩一直把晶体抱在怀里,隔着防护袋都能感觉到一丝温热。他开玩笑说:“这玩意儿比我前任还暖床。”
实验室灯光全开。
他们将晶体研磨成粉,溶解于无菌溶液,配置成百万分之一浓度的培养基添加剂。第一次试验,细胞直接崩解;第二次,供电系统因能量波动跳闸两次。
“再稀一点。”陈浩盯着显微镜,“这东西劲太大,跟白酒兑水一样,得多来几轮。”
第七次配比成功。
培养皿中,原本扭曲的染色体开始缓慢复位,断裂处重新连接,螺旋结构趋于稳定。监测仪弹出提示:“基因序列完整性恢复至99.7%。”
“成了?”他松开调节阀,手有点抖。
“初步修复达成。”娜娜记录数据,“该溶液可逆转非自然剪接造成的结构性畸变。”
“给它起个名。”他说,“总不能叫‘紫薯精液’吧。”
“编号x-07。”她打下标签,“暂定名称:基因稳定剂原型。”
陈浩拿起一支装有淡紫色液体的小试管,在灯光下晃了晃。液体流动时留下短暂的光痕,像夏夜飞过的萤火虫。
“你说这东西要是早点出来,”他靠在椅背上,“咱是不是不用折腾那么多轮血清?”
“前提是提前意识到陨石材料的生物效应。”娜娜说,“而你当时的优先级是‘让机器别老报警’。”
“人嘛,总得先解决眼前问题。”他笑了笑,“谁让我是个只想活着的普通人。”
孵化室灯光转入夜间模式。
十二只健康小鸡蜷在恒温箱里,有的低头啄羽,有的挤在一起打盹。那只左脚带斑纹的个体抬起头,看了眼玻璃外的人类,轻轻叫了一声。
陈浩没理会,正低头检查记录板的新一页。他写完最后一行字,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x-07有效,但用量必须严控。否则鸡没治好,先孵出个会算账的。”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肩膀发出熟悉的脆响。
“接下来干啥?”他问。
“进行七十二小时稳定性观测。”她说,“若无反弹,可进入下一阶段测试。”
“哪一阶段?”
“你昨天提过的那个方案。”她调出文件夹,“关于麦田土壤改良的设想。”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我说着玩的啊!你真打算拿外星石头种地?”
“逻辑成立。”她语气平静,“既然它能修复基因,为何不能优化作物?”
“可我们连它怎么起作用都没搞明白!”他指着试管,“这就跟拿陌生人写的药方治癌症一样,纯属自杀式创新。”
“所有突破都始于不合理尝试。”她说,“你曾说过,考试不及格也能毕业——那为什么失败率高的实验就不能成功?”
他张了张嘴,没反驳。
半晌,他嘟囔一句:“我那是混过去的……”
“但你确实过去了。”她收回机械臂,“就像现在。”
实验室陷入短暂安静。
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频嗡鸣,和培养箱里轻微的滴答声。陈浩盯着那支紫色试管,忽然觉得它不像药剂,倒像某种邀请函。
他伸手拧紧瓶盖,指腹蹭过标签边缘。
窗外,那只斑纹脚的小鸡再次抬头,喙微微张开,仿佛要说什么。
陈浩转过头,正对上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