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淌,滴在采样瓶口边缘,像在给这玩意儿做免费蒸馏。陈浩没动,眼睛死死盯着水面那圈蓝光——刚才闪了一下,现在又装没事人。
“娜娜。”他声音压低,“你那边波形图还活着吗?”
“震动频率稳定在每分钟七十二次。”耳机里的声音没起伏,“与b区线虫群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四。”
“也就是说,”他慢慢把pVc杆往回收了一点,“我现在手里拿的不是采样工具,是根跳绳?底下一群虫子正轮班甩大绳?”
“理论上,生物电信号可通过导体传导。”她说,“建议停止金属接触。”
“我也想啊。”他苦笑,“可瓶子已经沾上东西了,这时候撒手,等于白来一趟。”
水面上那层绿膜微微起伏,像是呼吸。他屏住气,把杆子轻轻一抖。瓶口擦过浮层,一小片絮状物飘进瓶内。
几乎同时,整根杆子猛地一震。
不是轻颤,是那种从地底直冲上来的、带着节奏的抽搐,像有人攥着另一头跟他较劲。
他差点松手。
“间隔一点八秒。”娜娜突然说,“下一次信号低谷将在零点三秒后出现。”
他咬牙,趁着震动停顿的瞬间猛拽绳子,把瓶子往上提。瓶身刚离水,震动又来了,这次更急,连续两下,像敲摩斯密码。
“它还不让我走?”他一边往后退一边骂,“采个藻还得过审?”
脚下一滑,泥巴裹着碎石往下滚。他踉跄两步才站稳,回头一看,采样瓶好歹还在手里,只是瓶盖有点松。
“密封性受损概率百分之六十二。”娜娜提醒,“活性成分可能泄漏。”
“那就快点跑呗。”他拧紧盖子,揣进怀里,“反正我又不是什么贵重设备,摔坏了也不用报销。”
回到前厅时,衣服湿得能拧出半杯水。他把瓶子放在操作台上,手指还在抖。
不是吓的,是麻的。
指尖像被蚊子叮过之后的那种刺痒,持续不断。他甩了甩手,没用。
“样本已登记。”娜娜接过瓶子,机械臂转入低温舱流程,“初步光谱分析显示,含有类黄酮聚合物与未知蛋白复合体,结构特征符合逆转录酶抑制剂模型。”
“听着像能治病。”他靠着墙喘气,“问题是,咱怎么知道它真管用?总不能先让鸡再病一遍试试效果吧?”
“可在体外模拟环境中测试病毒复制阻断率。”她说,“需四小时。”
“行。”他点头,“那你忙你的,我看看滤材还有多少。”
柜子拉开一半,他愣住。
最下层原本堆着几卷备用活性炭,现在只剩半卷。旁边散落着几截剪断的pVc管——正是他早上顺走的那批材料。
“我没动别的啊。”他嘀咕,“就拿了根管子做个鱼竿式采样器,剩下的不该还在吗?”
“地下管道系统近期有微量水流异常。”娜娜说,“部分支路出现逆向虹吸现象,可能导致物资区潮湿污染。”
“所以管子被泡了?”他抽出一段查看,表面确实有些发黏,“等等……这不是水渍。”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铁锈混着青草味。
“这是……藻类分泌物?”
“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九。”她说,“且该物质具备弱导电性,可能干扰传感器读数。”
他猛地抬头:“你是说,刚才池子里那玩意儿,不光会震,还会爬出来?”
“目前无直接证据。”她顿了顿,“但昨夜至今日晨间,基地西侧排水沟共记录三次非人为开启行为,阀门转动角度均为十五度。”
“十五度?”他皱眉,“谁吃饱了撑的半夜拧阀门玩?”
“系统日志未识别操作源。”她说,“人工或自动模式均未触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麻的手指,忽然笑了:“懂了。它是记仇。”
“什么?”
“我说,”他拍拍裤子站起来,“咱以为去采它的藻,其实是它在采咱们的情报。摸清路线了,就开始搞小动作。先震一下杆子警告,发现我不听,就偷偷开门放水,试探咱们反应速度。”
“逻辑链成立。”她说,“建议加强水源隔离措施。”
“加是得加。”他走向工具台,“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这瓶‘墨水’做出来。鸡还在发烧,等不了太久。”
他翻出一个旧离心机,接通电源。机器嗡嗡响了几声,屏幕亮起红灯。
“缺冷却液。”娜娜扫描后通报,“上次暴雨导致储液罐轻微渗漏,剩余量不足以支撑完整提取流程。”
“又是那场雨惹的祸。”他叹气,“行吧,临时替代方案呢?”
“可用深层井水预冷,但需过滤杂质。”
“滤芯呢?”
“标准型号库存不足,可用复合滤材拼装。”
他打开另一个柜子,翻出一堆零件:两节碳棒、一块蜂窝陶瓷板、半张纳米膜。
“拼吧。”他叼起螺丝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修报废设备了。”
两人一搭一档开始组装。他负责焊接接口,她调整流道压力。过程中,他几次伸手去拿工具,都发现指尖麻木感加重,动作迟缓了些。
“你手部神经信号传输效率下降百分之十八。”她突然说,“是否需要暂停?”
“不用。”他甩了甩手,“死不了就行。”
最后一颗螺丝拧紧,装置启动。水流缓缓注入,经过多层过滤后进入冷却循环。
“系统运行正常。”她说,“提取程序可开始。”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瞥见监控屏角落一闪。
是水池摄像头的画面。
画面里,那圈蓝光又亮了。
不是一闪而过,是持续发光,颜色比之前更深,接近靛蓝。
而且,位置变了。
原本浮在东侧边缘的绿膜,现在正缓慢向中心聚集,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托起来。
“娜娜。”他声音低下来,“你看到没?”
“看到。”她说,“水下三十厘米处出现热源团块,温度较周围高三点二度,移动方向指向采样点。”
“它在找我们留下的痕迹?”
“推测成立。”
他盯着屏幕,忽然弯腰从桌下摸出一根绝缘胶带,缠在右手上。
“干啥?”她问。
“预防呗。”他咧嘴,“下次再去,总不能空手。既然它怕金属传电,我就裹严实点,看它还能不能震我。”
“你不打算等提取结果出来再行动?”
“等?”他笑了一声,“等它把整个池子搬进控制室打招呼吗?”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沉。
走到门边时,他停下。
“对了,”他说,“如果我发现下去以后通讯断了,别立刻派人来找我。”
“为什么?”
“万一我是故意断讯呢?”他回头看了眼屏幕,“说不定我和它谈成了,正在签和平协议。你要是贸然冲进来,显得咱这边不讲武德。”
门关上前,他补了一句:“记得帮我记着时间。超过二十分钟没动静,你就当我是被收编了。”
门合拢。
监控画面上,那团蓝光缓缓旋转,像一颗沉在水底的眼睛。
屋内的终端突然弹出一条提示:
【低温舱样本容器外部检测到微量生物附着物】
娜娜的机械臂停顿了零点一秒。
随后,她调出了地下声呐扫描界面,将探测频率调至最低档,避免惊扰。
屏幕上,一道细长的波动正从水池方向延伸而出,穿过岩层,直指主控室下方。
她的语音模块静默三秒,最终只发出一句例行提醒:
“建议明日更换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