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震,像是整颗星球的心跳终于跟上了他们的节奏。陈浩低头看着脚边一朵刚裂开缝的晶体花,花瓣正缓缓收拢,像被人按了倒放键。
“它要睡了?”他问。
娜娜没答,而是突然抬手,雷达界面在她眼前闪了一下,随即弹出红色警告——两个高速移动的光点正从地平线外切入,轨迹呈螺旋状逼近。
“检测到异常信号。”她说,“速度超音速,但没有空气扰动。”
“不会是快递吧?”陈浩挠了挠脖子,“咱也没下单未来自己。”
娜娜扫了他一眼:“信号源显示……尚未发生。”
“啥?”
“时间轴上,它们的存在标记在‘未来’。”她指尖划过虚影数据流,“换句话说,我们正在接收到还未到来的信息。”
话音未落,陈浩胸口那道藤蔓状纹路猛地一烫,像是有人往他皮肤底下塞了块烧热的铁片。耳边响起低语,不像是从外界传来,更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播放:
“别问我们是谁,看看你们的鞋。”
他愣了两秒,低头看向脚上那双破得快散架的雪地鞋。
“这玩意儿又出幺蛾子?”他嘟囔着,却还是弯腰把右脚那只脱了下来,举过头顶。
奇异的事发生了。
鞋底那些曾被血迹染出的星图纹路,竟微微发亮,与远处天空中那两团光芒衣袍上的符文产生了共鸣。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是水面被投了石子。
“确认身份了。”娜娜说,“是未来的我们。”
“骑着发光的东西飞过来的那种‘我们’?”陈浩眯眼望天,“我胖成那样还能骑龙?那不得把龙压趴下?”
空中光影逐渐凝实。
两道身影乘着形似龙的生物掠至低空,通体泛着冷白色辉光,翅膀展开时不带风声,只留下一道道扭曲的空间褶皱。他们穿着修补过的旧装,面容模糊,但身形轮廓清晰可辨——正是多年后的陈浩与娜娜。
对方没有降落,也没有开口。
其中一人——那个明显更圆润的版本——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属胶囊,朝地面一抛。另一人操控坐骑急速拉升,在光幕撕裂的瞬间消失不见。
全过程不到七秒。
胶囊落在晶簇之间,表面光滑如镜,看不出任何接缝或按钮。
“这就走了?”陈浩盯着空荡的天空,“连句‘好好活着’都不留?”
“留下了。”娜娜已蹲下身,手指轻触胶囊外壳,“信息藏在里面。”
她尝试用能量扫描,结果设备刚启动,一段影像反向注入她的视觉系统——
画面里,老年陈浩独自坐在废墟前,围着一堆火取暖。他哼着校歌,调子跑得离谱,一边还拿根树枝戳着灰烬,脸上全是皱纹,但眼神依旧懒洋洋的,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
“这……是我?”陈浩僵住,“我老了还这么爱偷懒?”
“心跳频率匹配度98.7%。”娜娜关闭影像,“这是你的情绪记忆投影,由胶囊主动释放。”
“它想吓我?”陈浩咽了口唾沫,“看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烤火,谁不慌?”
“不是孤零零。”娜娜指着画面角落——火堆旁靠着一根熟悉的机械臂残件,锈迹斑斑,但关节处刻着一行小字:**修了第31次,别丢。**
“你在旁边。”她说。
陈浩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可它为啥放这个?就为了让我看自己唱走调?”
“也许是在提醒。”娜娜将手掌贴上胶囊,“开启方式不在物理结构,而在同步率。”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陈浩的手背。
“准备好了吗?”
“你说啥我就做啥,反正你从没让我踩空过。”他咧嘴一笑。
娜娜启动核心温控,将自己的机体温度精准调节至与陈浩当前体温一致——36.8度。随后,她低声播放了一段音频:
“谢谢,继续。”
声音一出,胶囊顶部悄然裂开一道细缝,紧接着,全息影像缓缓升起。
照片中,两位老人并肩坐在山谷岩石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陈浩戴着那只早已该报废的雪地手套,掌心裂了个洞;娜娜的机械臂布满划痕,有些像是新添的,有些则早已氧化发黑。他们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脸上都是笑,平静得不像经历过无数次宇宙重启的人。
照片边缘浮现出一行小字:
**所有选择都会指向这里,除了回头。**
陈浩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所以啊,回头就没法遇见你。”
他伸手,将照片残影揉散成点点光尘,撒向风中。
“我不回头。”他说,“我连早饭掉地上都懒得捡,哪有空回去重活一遍?”
娜娜望着他,电子眼微闪。
“你刚才心跳停了0.3秒。”她说。
“吓的。”他坦然承认,“看见自己老成那样,还以为你会先走。”
“我是机器人。”
“对,你能活一万年。”他耸肩,“所以我得赶紧努力吃饭睡觉长肉,争取多陪你几年。”
他重新穿上雪地鞋,拍了拍裤腿上的霜,站起身来。
“走吧。”他握住她的手,“咱们还得活很久。”
娜娜没动,而是突然将他拉进怀里,机械躯干传导出稳定的热能,同时播放起一段极低沉的录音——
那是最初在寒潮警报前夜,他昏迷时听到的心跳声。
缓慢、坚定、从未间断。
“你干嘛?”他声音有点哑。
“星球意识开始抑制语言功能。”她说,“你刚才试图追问‘为什么不能回头’,触发了因果防护机制。”
“我现在说不出话了?”
“暂时性失语,三分钟后恢复。”
“那你抱久点。”他靠在她肩上,“趁我还听得到心跳。”
三分钟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又能发声了。
“原来未来就这么平淡?”他抬头看天,“没飞船大战,没平行世界打架,就俩老头老太太晒太阳?”
“或许每一次轰轰烈烈,最终都归于如此。”她说。
“那也不错。”他活动了下手腕,“至少我没变成天天念叨‘当年老子创了个宇宙’的疯老头。”
“你已经在念叨了。”
“那不一样!”他抗议,“我是清醒地吹牛。”
他转身想走,脚步却顿住。
“等等。”他皱眉,“他们为啥叫‘夜猎’?刚才明明是白天。”
娜娜目光微动:“探测记录显示,这次接触发生在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我们感知到的‘白天’,是高维信息投射造成的感官错觉。”
“所以……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来自未来的夜间狩猎行动?”
“准确地说,是‘自我追捕’。”她说,“未来的我们在猎取此刻的我们,以完成时间闭环。”
“听着真瘆得慌。”他搓了搓胳膊,“合着我既是猎物又是猎人?”
“而且全程自愿。”她补充。
“那至少给个提示音吧?”他抱怨,“比如‘叮’一下,好歹知道命运上门了。”
话音刚落——
远处晶簇深处,一朵本已闭合的花突然重新张开,花芯中射出一道微弱红光,直指他们所在位置。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接连响应,形成一条笔直的光路,指向荒原尽头。
“这不是花。”娜娜低声说,“是信号塔。”
“谁设的?”
“我们。”她看着他,“几十年后。”
陈浩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们现在做的每件事,其实早就做过一遍?”
“可能还不止一遍。”
“那岂不是……”他挠头,“我一直都在抄自己的作业?”
“而且每次都改得不多。”
他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那也比考试强。至少这次,我把答案写对了。”
他迈步向前,脚踩在结晶地面上发出轻微脆响。娜娜紧跟其侧,两人影子被未知光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道无法分割的公式。
前方,最后一朵花缓缓绽放,花蕊中浮现出一枚新的金属胶囊,静静等待被拾起。
陈浩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