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窃窃私语彻底隔绝。熟悉的阴冷空气夹杂着魔药材料苦涩而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包裹。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却驱不散这地方固有的深沉寒意。
斯内普径直走向他那张堆满古籍和羊皮纸的宽大办公桌，黑袍下摆划过冰冷的石板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背对着格温尼维尔，肩膀线条依旧紧绷，仿佛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洛哈特的愚蠢、波特的蛇佬腔、她对那小子过于自然的亲近——而感到烦躁。
格温尼维尔则轻车熟路地走向角落那个用于加热的小型魔法炉，用魔杖轻轻一点，炉火便噗地一声燃起，散发出稳定的热量。她取下悬挂在上方的银质茶壶，注入清水，又从旁边的柜子里熟练地找出斯内普惯用的茶叶罐，舀出几勺深色的茶叶。
寂静在地窖里蔓延，只有炉火上茶壶渐渐发出的轻微嗡鸣声，以及斯内普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斯内普的指尖停顿在某一页复杂的魔文图谱上，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挑选茶叶时罐子的轻响，注入热水时细微的水流声，甚至她身上那淡淡的、与地窖格格不入的玫瑰花香。
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缓缓转过身。目光不再掩饰，专注地、近乎贪婪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摆弄茶具时优雅的弧度，看着她微微低头时颈项柔和的线条，看着她被炉火暖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
近乎疼痛的幸福感沉重而温暖地充盈在他的心口，挤压着他常年被阴霾和悔恨占据的胸腔。在这一刻，什么双面间谍的重压、什么刻骨铭心的自责、什么必须履行的保护誓言…所有这些沉重得足以将他压垮的东西，竟然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而脆弱的渴望：希望时间就在此刻暂停。就让这一切凝固——这地窖的寂静，炉火的暖光，空气中交织的茶香与她的玫瑰气息，还有她安然存在于他领域之中的这份…奢侈的闲适。他只想抛开一切，静静地沉浸在这偷来的、短暂得令人心慌的宁静里。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忘记了说话，忘记了维持他惯有的冷漠面具。地窖昏暗的光线柔和了他锋利的轮廓，那双黑眸映着了温暖的炉火和她忙碌的身影，仿佛盛满了某种深沉而静谧的…眷恋。
格温尼维尔感受到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沏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翡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温柔的暖意。
斯内普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温柔的翡翠绿里。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扞卫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感几乎要冲破他常年冰封的胸腔。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冲泡好的红茶倒入杯中，深红色的茶汤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斯内普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从她手中接过那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指尖相触的瞬间，微小的电流窜过。他强压下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将那短暂的温热归因于茶杯的温度。
他没有看她，目光低垂，专注于手中的瓷器，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精密操作的魔药仪器。他端着茶杯，转身走向地窖的角落。
这里早已不是往日那般阴冷陈旧。格温尼维尔前段时间以“改善采光和提高工作效率”为由，近乎强硬地对这片区域进行了翻新。冰冷的石墙被施加了恒温咒语，透着淡淡的暖意；原本粗糙的地面铺上了柔软的墨绿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造型优雅的魔法灯，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线，驱散了盘踞在此的深沉阴影。
空气中常年弥漫的阴冷潮湿气息被一种淡淡的、混合了檀木和某种不知名安神香料的温暖气息所取代。而那个他们最常停留的角落，更是彻底变了模样——
一张线条流畅、做工精致的墨绿色实木书桌取代了旧日的斑驳木桌，桌面上摆放着造型优雅的黄铜魔法灯。桌旁是两把看起来极其舒适的高背扶手椅，包裹着深色的皮革，低调而实用。
他将她的茶杯轻轻放在她常坐的那一侧桌面上，杯柄精准地朝向习惯手的方向。这个细节他记得很清楚，就像记得她偏好锡兰红茶胜过伯爵，喜欢在下午三点左右需要一点甜食提神。这些琐碎的信息不知何时已悄然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比他记过的任何魔药配方都要清晰。然后才将自己的那杯放在对面，动作轻缓。
〔“她的”位置，“他的”位置…一种荒谬的、近乎“家”的秩序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让他既恐慌又…无法抗拒地沉溺。〕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那张属于他的高背椅上坐下，黑袍自然地垂落。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茶香氤氲。
茶水的温热熨帖着喉咙，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阵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格温尼维尔看着桌上那杯被妥帖放置的、属于她的茶，又看看对面那个沉默品茶、试图用冷漠掩饰一切的男人，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她没有道谢，只是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捧起了茶杯。
“教授，明天…穿那套紫色系的怎么样？就是那件带暗银刺绣的薰衣草紫长袍，配上银灰色衬衣。”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仿佛想找出什么答案，“…好像很喜欢看我穿…紫色？”
“它很衬你的眼睛，”她说道，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也让你看起没那么…难以接近…”她抬眸，翡翠绿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斯内普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你的眼睛很美，教授。”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形容，最终，一个带着书卷气和独特洞察力的比喻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像那些最深奥晦涩的魔法古籍，初看时只觉得漆黑一片，深沉难懂，让人望而生畏。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柔的诱惑，“…但对于真正愿意驻足、敢于深入解读的人来说，里面藏着无人知晓的、震撼人心的智慧和…难以言喻的魅力。”
这番话像一把精心锻造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斯内普层层设防的心门。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全身束缚咒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从未有人…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他这双他自己都厌恶的、总是泄露太多阴沉情绪的眼睛。它们不是格温尼维尔那种生机勃勃的翠绿，不是卢修斯那种带着傲慢的灰蓝，也不是其他人或温暖或明亮的棕色…它们只是纯粹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黑，是他阴郁内心和不堪过往最直接的写照，是他用以隔绝世界的屏障。
可她却说…这双眼睛像晦涩而珍贵的古籍？藏着引人探索的秘密？很美？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震惊、羞赧、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却无法抑制的狂喜的情绪，如同凶猛的潮水般冲击着他常年冰封的内心堤坝。
他感到自己的耳根和脖颈迅速变得滚烫。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用最刻薄的语言讥讽她的审美和比喻，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吸气声。
他猛地别开脸，垂下的手在黑袍的遮掩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而脸颊却烫得吓人。
“……胡言乱语。”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毫无威慑力，反而透着一股被戳中心事般的狼狈和慌乱。
格温尼维尔微微垂眸，视线落回自己手中的茶杯，看着深色茶汤里模糊的倒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声重复道：“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教授。”
这句话比之前更加直接，更加清晰，像一枚温柔的楔子，精准地凿入他冰封的心湖，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说完，她仿佛无事发生般，将旁边那盒精致的马卡龙轻轻推向斯内普手边。“新品，教授，给你的。”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快，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见。”
她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
斯内普依旧僵硬地坐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意志似乎都用于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混乱而汹涌的情感，以及控制住那不受控制般滚烫的耳根和脖颈。
他听到她轻盈的脚步声走向地窖门口，听到门轴转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听到门外走廊的风略微灌入…然后，门被轻轻合上。
地窖里彻底恢复了它一贯的寂静和阴冷。
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桌上两杯残留着余温的茶，和一盒与他风格格格不入的、色彩娇艳的马卡龙。
还有空气中，那仿佛依旧萦绕不散的、清甜的玫瑰花香，以及她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的——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斯内普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马卡龙盒子，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他没有打开它，只是久久地、失神地望着它。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混合着无力感和某种陌生悸动的叹息，将额头深深埋进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