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阙咳出一口血沫，扶着门，艰难地走出了受戒室。
对门过来了一道人影，萧凤阙因为受刑而微微发花的眼睛眯了眯，费力地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谢岸。那个头脑简单的蠢小子。
几乎是一瞬间，萧凤阙的身躯便自然而然抻得笔直，挺拔如青松。脸上的痛苦也一扫而空，变为漫不经心的神情。除了微微紊乱的呼吸之外，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不能在对手面前露怯。
不能做出软弱之态。
不能让谢岸这小子以为她萧凤阙受不住区区五十戒鞭。
萧凤阙大步向着谢岸走了过去，步伐四平八稳，行走如风。站到谢岸面前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
易天照坐在监视器后，心里直摇头。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商叶初只需几个动作，无需任何台词，就能把萧凤阙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渲染出来。而李懿，直挺挺地就走过来了，跟机器人总动员似的。
对于应付这种演技鸿沟，易天照已经有了一套心得。每当李懿接不住商叶初的戏时，后期就把所有镜头都切到商叶初那边，只保留李懿的画外音。
反正商叶初演技很好，哪怕李懿演得像块长了腿的木头，商叶初也从不笑场，依旧毫不含糊地演着戏。观众只要看商叶初的表情，就能自动脑补出李懿本该演出来的样子。
易天照记得第一部里头有场戏——谢岸拿起一卷卷宗，义愤填膺地控诉反派做的恶事。那卷卷宗正好和萧家有关。
由于李懿的个人问题，他再次把“义愤填膺”演成了谢拔子脸，易天照自己都差点笑出来。唯独商叶初，一直在用悲伤、郁愤、强压着怒火的眼神凝望着李懿，眼中完全没有李懿可笑的面容，唯有那点卷宗的白影。又在李懿看过来时，转为一脸的云淡风轻。
很多人有一种思维，那就是习惯性依赖强者。易天照虽然还不至于完全依赖商叶初，但也隐隐有了点“反正怎么样你都能演好那就都交给你了”的苗头。
易天照没有喊咔，拍摄仍在继续。江上弄潮生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萧凤阙站在谢岸面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两双眼睛对上的一刹那，二人都是一怔。
下一秒，萧凤阙嚣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cut！”
易天照这下不得不叫停了，因为商叶初笑了，但李懿根本就没笑！
李懿立刻道歉：“对不起导演，我——我刚刚走神了。”
李懿的奶奶就在旁边坐镇，易天照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重来。
“action！”
第二遍。商叶初依然如方才一样，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全程。没有丝毫不耐烦与疏忽。
“cut！”
易天照头痛道：“李懿，你笑的时候要真笑……笑得很开怀、很如释重负，oK？”
李懿那笑容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好像一个地主家被迫上班的长工。白瞎商叶初在他眼前笑得那么风流。
“action！”
第三遍。
“咔咔咔。李懿，嘴巴咧得大一点——身体别那么僵，别直勾勾地盯着叶初看！”
第四遍。
“停。”易天照匪夷所思，“你笑就笑了，停下笑容的时候为什么要垮着脸？”
第五遍……
即便是江老太太在场，易天照也有点忍不住火气了。这么简单、情绪这么浅的一段剧情，只要笑得不太傻都能糊弄过去——李懿居然NG了五次！
江老太太虽然依旧笑着，但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易天照只觉得自己今天诸事不顺。她干脆走到李懿身旁，亲自做了几个笑脸，把商叶初像块橡皮泥一样拉来拉去搞示范，绞尽脑汁地教导了一番。
这场戏到底没什么难度，在易天照和商叶初的努力下，李懿终于在第七遍过了。
易天照在初春时节出了一脑门子薄汗，待想起江上弄潮生还在自己身边坐着，暗暗叫了一声苦。
“江老师，”易天照解释道，“开工第一天，李懿状态不太好。”
“哈哈，看得出，看得出。”江老太太慈和道，“估计是我在旁边，这小子紧张了吧。”
商叶初终于过完了一条，累得出了一后背汗。李懿一场戏NG的次数比商叶初一周都多。商叶初笑容满面地和江老太太打了招呼，又和易天照说了话。
江老太太握住孙子的手，和蔼道：“小懿，怎么了？奶奶打扰到你了？”
李懿半蹲下身，对老太太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哪儿的话，奶奶。我巴不得您天天来呢！”
江老太太笑着点了点李懿的脑门：“这么简单的一场戏，我在你都拍成这样。我不在，你岂不是要把全剧组的人折腾死？”
李懿微微一顿，表情忽然不自然起来：“奶奶，其实……”
江老太太何等人精，顿时眯了眯眼睛：“嗯？”
李懿黑亮亮的眼珠向旁边飞快地瞥了一下，因为被妆容盖着，看不清是否脸红了。“我就是有点紧张。”
哟呵。
江老太太闻弦歌而知雅意，稍稍一愣，便看向了商叶初的方向。
商叶初在心底把李懿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羞涩。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易导、江老师，我先去卸妆了。”说罢，便逃也似的走了。
江老太太看见商叶初落荒而逃的背影，顿时抚掌大笑：“好啊好啊！好你个小李子！有情况？”
旁边的易天照都愣住了，谁？李懿和商叶初？
有情况？
什么情况？不共戴天还是割袍断义？
这俩人除了对台词之外说过话吗？
易天照以一位事业型工作者的心理揣度了一下。杨唤宜害得她第一部小扑还挨了骂，她现在已经把杨唤宜拉黑了。而李懿演技奇烂害得商叶初一拖一受累，商叶初却还不能拉黑李懿，还得继续跟他搭戏……
易天照不觉得，李懿对商叶初而言会比杨唤宜对自己而言好多少。
李懿眼睛亮晶晶的，呐呐道：“奶奶，您别说了……也别、总之，八字还没一撇呢。”
易天照看得目瞪口呆。李懿这副春心萌动的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如果是演的，这小子演戏的时候怎么端不出这副演技！
如果是真的，那未免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