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右眼滑到下巴,陈三槐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着湿热和纸灰。他没甩,就那么按在老年机的电源键上,一遍又一遍。
屏幕还是黑的。
水下的《最炫民族风》铃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把音响绑在了潜艇脑袋上,一路放着舞曲逼近。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那半袋孟婆汤,珍珠奶茶味混着桂花香,闻着像谁家过节时煮糊的甜汤。他忽然想起汤映红上次塞给他时说的话:“加量不加价,喝了忘得更彻底。”
现在看,是她自己先忘了。
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接口处,又撕下一块桃符灰,混着唾沫涂上去。防水冥钞贴在背面,像块发烫的膏药。
“太公——”他吼了一声,“您老跳完广场舞能不能管管正事?!”
嗡的一声,屏幕亮了。
雪花点闪了几下,弹出一行字:
【账户带“刘”字后缀,检测到历史功德贷资格,是否启用桃园结义利率?】
陈三槐咧嘴笑了,牙缝里还卡着半片烧焦的纸钱。
“启用!利滚利算他娘的!”
全息投影猛地炸开,一个披甲执剑的虚影从甲板升起。那人面容清瘦,眼神却不怒自威,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指天。
“孤债如山,亦守信义。”声音低沉,却压过了水下的舞曲,“尔承吾名,利按结义算。”
话音落,空中浮现出一串金色账目:
【刘备·建安三年阴德借贷协议】
【本金:十万九千六百阴德币】
【利息:兄弟情义计息,三十年未复利】
【担保人:关羽、张飞(均已故)】
【备注:凭此契可抵消任意阴司催收程序一次】
紧接着,一道金光从虚影手中射出,直击陆离漂浮在空中的生死簿。
簿子剧烈震颤,页面疯狂翻动,原本不断加粗的债务条目开始倒退,金额缩水,最后“啪”地一声合上,封面上的朱砂文字褪成灰色。
陆离脸色变了。
他握笔的手抖了一下,判官笔尖的朱砂还没落下,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在空中划出歪斜的痕迹。
“你动用了非法融资工具。”他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铁秤砣,“刘备时代的老户头早该注销。”
“注销?”陈三槐把老年机揣进怀里,笑得露出豁牙,“我太爷爷还在用这账户买理财呢,上个月还被坑了八万阴德币。”
他话没说完,陆离背后猛然裂开一片猩红。
百条拘魂索从虚空中抽出,如同毒蛇群般朝他缠来。每一条都刻着“逾期罚息”四个小字,末端泛着腐蚀性的黑雾。
陈三槐往后退了半步,脚跟踩到一块松动的船板。
他知道躲不开。
但他也没打算躲。
他抬起右手,狠狠拍向老年机侧面的快捷键——那是太爷爷亲手焊上去的,标签写着“女团出击”。
下一秒,甲板震动。
十二具纸人从虚空中踏出,个个身穿戏服,头戴凤冠,手持刀剑琵琶。她们站成两排,动作整齐地甩袖、提裙、踏步。
领头的纸人脸上画着穆桂英的脸谱,眼角一点红痣。
音乐响了起来。
不是《最炫民族风》,而是京胡拉出的高亢调子,《穆桂英挂帅》开场锣鼓炸响。
“锵!锵!锵!”
每一声锣响,纸人手中兵器便挥出一道金光。第一道斩断三条拘魂索,第二道劈开五条,第三道直接贯穿陆离身前的防御符阵。
碎片如灰蝶纷飞,落在墨河上,瞬间沉底。
陆离踉跄后退,判官笔差点脱手。他盯着那群跳舞的纸人,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这些……是你家祖宗?”
“是我太爷爷的偶像团。”陈三槐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每月十五直播打榜,打赏全换冥币买新皮肤。”
他话音未落,东南方水面哗啦一响。
太阳能潜水艇浮出了大半,表面覆盖的反光板缓缓调整角度,像是在锁定目标。艇身上阴符排列成环形,闪烁不定。
没有攻击。
也没有回应。
就像一台等信号的自动贩卖机。
陈三槐眯起眼,摸出最后一口孟婆汤。
他没喝。
而是仰头泼向空中。
液体散开,化作细雾,被阴风卷着,飘向不远处蜷缩在角落的汤映红。
她原本呆滞的眼神猛地一颤。
体香变了。
从混沌的奶香,转为清冽的桂花。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残局,落在那艘潜艇上,嘴唇微微发抖。
然后,她动了。
一把抓起随身携带的红色记账本——封面印着海底捞同款笑脸,边角磨损严重,内页密密麻麻写满数字和签名。
“孔门生!”她突然吼出这个名字,声音撕裂夜空,“你还我双社保!!”
记账本被她甩出,旋转着飞向潜水艇。
“砰!”
一声闷响,外壳凹下去一块,警报灯瞬间亮起,红蓝交替闪烁。
本子在空中展开,投影出一页电子合约:
【阴阳两界联合社保试点项目】
【签约人:汤映红】
【承诺享受:阳寿延十年,阴德全额继承】
【实际执行:参保记录被删除,养老金转入匿名账户】
【签署时间:戊戌年七月十四,午时三刻】
【见证人:威廉·孔(签名字迹与孔门生笔迹比对吻合率99.8%)】
投影持续五秒,自动熄灭。
但已经够了。
陈三槐看着汤映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她的手还在抖,可背挺得笔直。
“我一直以为是系统故障。”她低声说,“原来是被人骗了二十年。”
“不止你。”陈三槐把手插进道袍,摸到一块硬物——是那枚象牙戒指,“整个阴阳社保试点,怕是有上千人被吞了账户。”
他抬头看向潜艇。
艇首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隐约可见内部有操作台和座椅轮廓。没人露面,但驾驶舱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显示出一行字:
【交易重启,请提交文创密钥】
陈三槐笑了。
他掏出防水冥钞,一张张铺在地上,围成个小圈。又从怀里取出那份货物清单,压在冥钞边缘。
“你说他们来拿钥匙?”汤映红问。
“不。”陈三槐摇头,“他们是来确认钥匙还在不在。”
“那你刚才钉进甲板的戒指——”
“是饵。”他蹲下身,用指甲在冥钞上划了个叉,“真正的密钥,从来就不在这船上。”
远处,潜艇的警报声停了。
显示屏熄灭。
片刻后,新的文字浮现:
【收到。启动备用方案。】
紧接着,潜艇底部喷出气泡,整艘船开始缓慢下沉。
但就在即将没入水面的一瞬,艇身侧板忽然滑开。
露出一排圆形发射口。
每个口内,都有一瓶透明液体静静悬浮。
标签上写着:洗眼液·特供版
成分:牛眼泪、忘川雾露、微量健忘草提取物
陈三槐瞳孔一缩。
他猛地拽住汤映红手腕往回拉。
可已经晚了。
第一瓶液体射出,划破空气,直奔楼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