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站在祖宅门前,风从屋檐下穿过,卷起几片纸灰。他低头看了眼怀里那本账本,封面已经有些发皱,像是被泪水泡过又晒干。
林守拙在驴背上打了个哈欠:“你真打算在这儿住一晚?”
“我得看住这相框。”陈三槐说,“它不正常。”
“所有东西都不正常。”张黑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正往自己鼻孔里塞,“但只有你不正常地认真。”
三人进了屋。
祖宅多年没人住,灰尘像一层薄雪铺在地板上。角落里的旧木架上摆着个相框,玻璃蒙了层灰,边角还裂了一道缝。陈三槐走近时,那裂缝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了个身。
“听见没?”他说。
“听见你脚底下踩死蟑螂了。”林守拙回。
陈三槐没理他,伸手擦了擦相框玻璃。
画面清晰起来——一个男人站在阴债当铺的柜台后,穿着他的道袍,补丁拼出的北斗七星也一模一样。那人背对着镜头,在账本上写着什么,笔迹和他自己的几乎一致。
“这不是我。”陈三槐低声说,“但我认得这笔。”
“你说这是未来的你?”张黑子凑近看,“那你还活着?”
“至少那时候还没疯。”
“那现在呢?”
“现在还不确定。”
林守拙掏出《阴阳折纸》第十九变,摊开来看了一会儿,又合上:“这玩意儿能改现实映射,理论上可以让你看到另一个版本的世界线……但得有触发点。”
“比如?”陈三槐问。
“比如一张符、一句话、或者……”他顿了顿,“一段记忆。”
“我记得王寡妇晾衣服那天,她哼的是山歌。”陈三槐说,“可刚才梦里,太爷爷跳广场舞的时候,唱的是《国际歌》。”
“他直播账号叫‘当代孟尝君’。”张黑子补充,“粉丝全是孤魂野鬼。”
林守拙皱眉:“你确定那是梦?”
“我不确定是不是梦。”陈三槐把手贴在相框背面,摸到一块凸起。他撕开一角,掉出一片桃符碎片,边缘泛着红光,像是被血浸过。
“她留下的。”他说。
桃符刚贴上相框背面,整块玻璃就嗡地一声震了一下,画面开始扭曲。那个未来的自己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却是一片空白。
“别信眼,信手。”玻璃内侧浮现一行小字。
“谁写的?”林守拙问。
“不知道。”陈三槐盯着那行字,“但我知道怎么查。”
次日清晨,城隍庙前的香炉还冷着,杨石头已经坐在门口啃烧鸡。
“你们来干嘛?”他叼着鸡腿问。
“查档。”陈三槐说。
“哪年的?”
“三十年前。”
杨石头咽下一口肉,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有些事,越早忘了越好。”
“我不打算忘。”陈三槐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林师傅送的,说是能换点人情。”
杨石头接过纸鹤,翅膀上写着:“若无悔,何必赎?”
他叹了口气:“你们跟我来。”
档案库比想象中大得多,霉味扑面而来。杨石头带他们走到最里面一间屋子,推开门,墙上挂满折叠成各种形状的契约书。
“找吧。”他说,“但别碰那些纸船。”
“为什么?”
“上面签了名的,都是死人。”
陈三槐翻开一份叠成乌篷船的文件,封面上赫然写着:
“阴债典当行设立协议”
落款日期:1994年6月17日
法人代表:陈氏家族(长房)
附录页夹着一张纸条:
“祖坟风水联动协议生效中,账户绑定:刘·槐·槐”
“刘?”林守拙念出来,“不是陈?”
“我太爷爷替刘备铸过铜钱。”陈三槐说,“他账户一直带刘字后缀。”
“那你妈呢?”张黑子问。
“她自愿抵押自己。”陈三槐翻到最后一页,“为的是让我睡个好觉。”
他抽出夹层里的一根头发,细如银丝,末端刻着微型符号。
“王寡妇的。”他说,“但她什么时候剪的?”
“也许不是她剪的。”林守拙指着符号,“这个标记……是替身纸人的编织手法。”
回到祖宅已是黄昏。
陈三槐进了书房,桌上放着太爷爷的智能机顶盒,屏幕亮着,播放列表里有一项:
“赊阴铺开业直播回放 · 未发生”
他用通阴眼一看,内存里竟藏着一段意识流数据,像是某种替身的残影。
“他不是真人。”陈三槐说,“是假的。”
“那就做个真的。”林守拙摊开《阴阳折纸》第十九变图纸,“试试替身镜像纸偶。”
纸偶成型那一刻,自动抓起桌上的发丝缠绕自身,双眼泛出与陈三槐右眼相同的泪光。
“它哭了吗?”张黑子问。
“不是它。”陈三槐看着纸偶,“是我。”
纸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是你。”
“我知道。”陈三槐点头,“你是他。”
纸偶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右手,指向窗外。
陈三槐回头,看见祖宅后院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穿的是他的道袍,脸却模糊不清。
纸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在等你。”
陈三槐迈出一步,脚下的尘埃扬起一圈涟漪。
他握紧账本,指节发白。
身后传来林守拙的声音:“别信眼,信手。”
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