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掌还在渗血,狗牙元宝像三颗活钉子卡在皮肉里,每跳一下,就往骨头缝里钻半分。他跪在当铺后院的老槐树根旁,左眼盯着树皮上那道火漆封印,右眼止不住地往下淌水,像是祖宗们集体在骂街。
他没抬头,只用指甲把算盘最后一颗珠子抠下来,按进封印裂缝。珠子卡住的瞬间,泥土底下渗出一丝蓝光,细得像wiFi信号条,一闪一灭。
“还活着。”他说。
话音没落,院墙外“哗啦”一声,半扇窗户被踹开。林守拙翻进来,怀里抱着个纸折的玩意儿,四四方方,顶上插着一朵太阳花,花瓣缺了一片。
“你这伤,再拖两时辰就得进地府急诊。”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我刚试了第十九变,差点把自己折成纸人,好歹弄出个信号增强器。”
陈三槐没动,只把怀里的布鞋掏出来,鞋底朝上,纸花原样贴着。林守拙瞥了一眼,手一抖:“这花……怎么跟我折的一模一样?”
“你缺的那瓣,”陈三槐把鞋绑在设备顶端,“是我爹烧给祖宗时,被风卷走的。”
林守拙没接话,低头往纸花芯里滴了滴唾沫。设备“嗡”地一震,蓝光猛地窜高,顺着槐树往上爬,最后在树冠处聚成一个光点,像根天线。
手机屏幕亮了。
自动跳出一个热点,名字是“陈氏祖坟-尊享VIp”,信号满格。
“祖坟还能包月?”林守拙嘀咕着点开连接。
直播画面直接弹了出来。
镜头晃得厉害,像是架在某个纸扎三脚架上。画面里,一排排坟包整齐排列,墓碑前站满了人——全是他家祖宗。
穿着道袍的、穿长衫的、穿中山装的,甚至还有个戴红领巾的小孩儿,正举着喇叭喊节拍。
他们在跳广场舞。
音乐是电子版《最炫民族风》,节奏卡在“留下来”那句,反复循环。领舞的是他太爷爷,怀里抱着智能机顶盒,一边跳一边低头看屏幕,手指还在点点戳戳。
“他在购物。”陈三槐说。
直播角落弹出订单提示:已购“骨质疏松灵”十瓶,附赠“地府老年大学在线课程”;另加购“京剧女团全息投影仪”,备注:要会唱《贵妃醉酒》。
订单编号末尾带个“刘”字。
林守拙盯着看了两秒:“你家阴德账户……还跟刘备有关系?”
“他替人铸过铜钱。”陈三槐没多解释,只把算盘搁在设备上,指尖敲出一段节奏——三短两长,中间顿一下。
那是他爹生前打更的暗号。
画面里的音乐突然卡住。
祖宗们齐刷刷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镜头,眼神齐刷刷扫过来,像是能穿透屏幕。
接着,他们往两边一让,露出中央那块墓碑。
碑面泛起微光,浮出两行字:
寅位七步,火印为钥
陈三槐呼吸一滞。
这和鞋底纸花上的密文对上了。
他正要说话,直播评论区突然刷出一条消息:
Yh001:债务清偿倒计时:69天23小时59分
底下没人回复。连弹幕都静了。
林守拙伸手去关设备:“这信号不对劲,祖坟基站不该接通地府监控系统。”
“等等。”陈三槐按住他手腕,“再看一眼太爷爷。”
画面里,太爷爷已经不跳了,正蹲在坟头摆弄机顶盒。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卡,刷了一下,屏幕亮起,跳出个对话框:
认证通过,直播权限续费成功
卡面一闪而过——是块铜牌,背面刻着“信用土地”。
“杨石头的?”林守拙瞪眼。
“不是他的。”陈三槐声音低下去,“是我爷爷拿死人身份借的。”
林守拙没再废话,一把撕断纸折设备的连接线。太阳花瞬间化灰,飘散在风里。
直播断了。
手机屏幕黑下去的刹那,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快,不慢,皮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嗒”的规律响动。
陈三槐没回头,只把灰烬抹在右眼上。泪水立刻止住,祖宗们的骂声也淡了。
门被推开。
陆离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本册子,封面漆黑,边角泛金。他没穿官服,一身深灰西装,领带夹是支判官笔。
他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张全家福。
陈三槐小时候,站在父母中间,笑得牙都没长齐。他娘的位置,现在是空的,纸面微微鼓起,像是有人从背面伸手抠过。
陆离用笔尖点了点照片:“你父亲签协议那天,也是这么站着的。”
陈三槐没应声,只把算盘往怀里一收。算盘珠子沾了血,一碰就粘手。
“你爷爷在养老院刷的不是购物卡。”陆离合上册子,封面全家福的边角渗出一缕淡粉雾气,迅速散开,“是用你的阴德,续了直播权限。”
“所以他才能跳广场舞?”
“所以他才能看见你。”陆离说,“祖坟信号连通那一刻,你就在他屏幕上。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直播内容。”
陈三槐低头看手机。
热点还在,名字没变,信号条满格。
可他已经不敢连。
林守拙蹲在地上,把纸折设备的残骸拢成一堆,突然发现内层纸面有行小字,是用朱砂画的符纹,形状像路由器天线。
“这玩意儿……不止是增强器。”他喃喃,“它是个发射塔。”
“往生wiFi?”陈三槐问。
“不。”林守拙摇头,“是监听器。谁都能看,但只有你家祖宗能回传。”
陈三槐盯着那堆灰烬。
他想起太爷爷刷卡时,屏幕跳出来的那句提示:
认证通过,直播权限续费成功
续费的不是钱。
是人。
他摸出怀里的布鞋,鞋底纸花只剩残梗。他把鞋放在算盘上,轻轻一磕。
算盘珠子弹起一颗,落在设备残骸上。
“嗡——”
蓝光再次亮起。
手机自动连上热点。
直播画面重开。
还是那片坟地。
但这次,镜头对准了中央墓碑。碑前摆着一双千层底布鞋,补丁打在脚心,针脚歪得像蚯蚓。
是他娘的鞋。
镜头缓缓上移。
墓碑前站着个人影,背对着画面,道袍破旧,领口缺了一块布,形状像北斗七星。
他嘴唇动了动。
陈三槐看懂了。
两个字。
快逃。
陆离站在门口,没动,也没说话。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册子。
封面全家福中,陈三槐的位置开始褪色,像被水泡过。
林守拙一把抓起设备残骸往墙角扔。蓝光熄了。
手机信号断开。
院内安静下来。
陈三槐坐在地上,掌心的狗牙元宝还在跳。他低头看,血已经凝成黑痂,可三道环形伤口里,有东西在动。
像是根线,从肉里往外爬。
他抬起手,指尖一挑。
线头露了出来。
不是线。
是根极细的纸条,卷成螺旋状,末端印着一个二维码。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纸条突然自燃。
火光一闪,映出他右眼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串数字:
69:2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