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坐在赊阴铺的门槛上,脚边堆着几叠刚印好的“往生快递单”,纸边还带着油墨味。他正用指甲在纸角上刻字,每刻一笔,嘴里就念叨一句:“一张纸,五分债,三炷香,七分情。”
林守拙蹲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纸折的望远镜,透过镜片看了半天,忽然说:“你猜怎么着?鬼市上有人把你施法的样子录下来了。”
陈三槐的指甲在纸上一滑,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是有人在他心头画了个问号。
“谁?”他问。
“张黑子。”林守拙把纸折望远镜翻了个面,“他那根哭丧棒最近改行当摄像机用了,听说还开了个‘通阴实录’频道,订阅量暴涨。”
陈三槐揉了揉眼睛,左眼一阵刺痛,右眼自然而然地流了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块墨迹,像是谁在账本上偷偷改了数字。
“我这眼,越来越不靠谱了。”他说。
林守拙没接话,只是把望远镜对准他,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说:“你脸上有字。”
“啥字?”
“‘三槐’,用阴债写的。”
陈三槐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纸屑,道袍下摆的补丁在风里晃得像片枯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鬼市。
鬼市比白天热闹多了,灯火通明,摊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的都是些“限量阴债”“往生保险”“前世回忆录”之类的玩意儿。中间的空地上,一块巨大的纸扎屏幕正播放着一段影像。
画面上,陈三槐站在荒庙前,手里拿着阴阳剪,剪刀张开的一瞬间,空气泛起波纹,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在棺材上方浮现出来,脸是空的,只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两个窟窿。
“这是我?”陈三槐皱眉。
“是你。”林守拙点头,“但你没剪到东西。”
“我剪到了。”陈三槐低声说,“只是你们看不见。”
围观的鬼魂们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有几位还掏出纸钱打赏,弹幕飞得像下雨。
“主播太强了,通阴眼看得清清楚楚!”
“求主播剪我一剪子,我欠了三辈子债!”
“楼上你欠的债,我替你还,主播剪我!”
陈三槐看得头皮发麻,左眼一阵刺痛,右眼又流了滴泪。他忽然发现,那些弹幕的发送者,眉心都浮现出一串数字——阴债金额。
“……我靠。”他低声说。
“怎么了?”林守拙问。
“我好像……能看见他们欠多少钱。”陈三槐揉了揉眼睛,“而且,比平时看得还清楚。”
“你不是一直都能看见?”林守拙疑惑。
“平时是模糊的,得靠感觉。”陈三槐摇头,“现在……像是直接贴了标签。”
林守拙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是不是……被那影像影响了?”
“可能。”陈三槐咬牙,“我得赶紧想办法,不然这眼……迟早出事。”
两人回到赊阴铺时,门口已经摆了个纸灯笼,灯罩上印着“孟婆汤·连锁店”几个字。
“她来了。”林守拙说。
汤映红果然坐在铺子里,手里端着一杯珍珠奶茶,奶香味混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我猜你最近眼睛不太好。”她笑着把奶茶推过来,“喝点这个,忘点烦恼。”
陈三槐没动,只是盯着她看。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问。
“我故意啥?”汤映红眨眨眼,“我只是觉得,你这眼,看得太清楚了,未必是好事。”
“你这是健忘奶茶吧?”陈三槐说。
“是。”汤映红点头,“但你这眼,怕是连健忘都能过滤。”
陈三槐叹了口气,接过奶茶,喝了一口。
果然,头一阵刺痛,眼前景象一阵扭曲,等恢复过来时,他发现林守拙的眉心也浮现出一串数字——“林守拙:欠纸扎童男三具,折合阴债七百文”。
“……你啥时候欠的?”他问。
“上个月。”林守拙挠头,“我拿纸扎童男当快递员用了。”
“难怪我剪不断。”陈三槐喃喃。
汤映红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快被债主围殴的人。
“你这眼,越看越清楚。”她说,“可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而看不全。”
陈三槐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奶茶,杯底还剩一点,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有人在水里写了字。
他忽然把奶茶倒进纸扎灯笼里。
灯芯“啪”地一声爆出一道符火,烧出一个模糊的“孔”字。
“孔门生?”林守拙瞪眼。
“可能是。”陈三槐擦了擦嘴角,“也可能是巧合。”
“哪有这么多巧合。”林守拙摇头,“这玩意儿,八成是冲你来的。”
“冲我来的?”陈三槐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我一个穷道士,能有什么好冲的?”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一张纸片从门缝里飘进来,落在桌上,是一张催缴单。
“生死簿·催缴令
债务人:陈三槐
欠款:阴阳债壹万文
催缴人:陆离
附注:逾期未缴,将自动扣除阳寿三年。”
陈三槐盯着催缴单,眉头越皱越紧。
他忽然掏出阴阳剪,准备剪断催缴单上的“阴债线”。
剪刀张开的一瞬间,纸面忽然泛起蓝光,剪刀在纸上滑动时自动偏移,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这玩意儿,怕不是被动过手脚。”林守拙说。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催缴单封进桃木盒中。
盒子是王寡妇送的,盒底忽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眼见未必为实,眼盲未必无光。”
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和太爷爷的笔迹极为相似。
“……他早就知道。”陈三槐低声说。
林守拙看着他,欲言又止。
门外风声又起,像是有人在笑。
陈三槐站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眼角,指缝里渗出点水光。
“这眼,真不是个事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