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林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根儿,你心地良善本是好事,但也要看清对象。
有些人啊,你让一步,他们就要进一丈。
今日若非我及时赶到,昭儿的前程岂不是要被这些人算计了去?”
一番话说得林根满脸羞愧,低着头不敢应声。
训诫完毕,黄景明拉过林昭的手,让他坐在身边,神色变得慈祥起来。
“昭儿,你今日的应对很是得当。面对豺狼,确实要亮出爪牙。
不过舅公也要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九岁中案首,名声传遍荆州,这未必全是好事。”
林昭暗自点头,舅公所言确实切中要害。
九岁案首的名声传遍荆州,确实如双刃剑一般,既是机遇也是危机。
“舅公说得是,所以孩儿正打算出外游学,暂避锋芒。”
“游学?”黄景明眉头微扬。
“准备去哪里?”
“江南道。”
听到这三个字,黄景明那双精明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陷入长久的沉默。
大堂里安静下来,只有他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每一下都显得格外清晰。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江南……那不是个善地。
那里的水,比我们荆州府要深得多。”
黄景明看着林昭,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只知江南富庶,是朝廷的钱袋子。
但你不知,那富庶之下,是盘根错节、经营了上百年的士绅豪族与商贾世家。
他们彼此联姻,互为依仗,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笼罩着整个江南。
在那张网里,连朝廷的政令都难以通行。”
他端起茶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江南有几股势力,你去了之后,万万不可轻易招惹。
其一,是以盐商为根基的扬州帮,他们富可敌国,与朝中权贵勾结,掌控着大晋的盐政命脉。
其二,是盘踞运河沿线的漕帮,数万帮众,控制着南北漕运,水上水下都是他们的规矩。”
林昭静静听着,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恩师魏源不曾提及的江湖秘辛。
黄景明放下茶杯,语气更加凝重:“而除了这两帮,江南还有一个最特殊的存在……
他们既非官,也非帮,却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连扬州帮和漕帮都不愿轻易交恶。”
他凝视着林昭的眼睛,一字一顿:“苏家,苏州苏家。”
提到这个名字,黄景明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连带着整个大堂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苏家以丝绸织造起家,生意遍布大晋十三道,甚至远销海外。
传闻其家财,足以买下半个江南。
但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的财富,而是他们的手段。
苏家行事,亦正亦邪,全凭一心。
他们可以散尽家财,在灾年救济一地灾民,赢得万家生佛的称颂。
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让一个与他们作对的百年商号彻底消失,手段干净到让官府都查不到半点痕迹。”
黄景明深深叹息,眼中满是担忧:“苏家现任家主苏远山,更是手腕通天的人物。
传闻他与京中某位阁老私交甚笃,连江南道的封疆大吏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
昭儿,你此去江南,是龙入大海,但海里不仅有鱼虾,更有吃人的恶鲨。
记住舅公的话,万事都要小心,切记不可强出头,尤其是那个苏家,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
林昭认真地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对黄景明行了一礼。
“舅公的话,昭儿都记住了。”
说完,又补充道。
“昭儿会小心的。”
他要去江南的真正目的,是制造那台足以改变时代的纺纱机。
而苏家正是以丝绸织造起家。
这趟江南之行,看来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个庞然大物了。
送走忧心忡忡的舅公黄景明,林家大宅又恢复了片刻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次日一早,当林家大宅的门再次被敲响时,前来道贺的是林昭的外祖家李家人。
“姐!姐夫!我们来看你们和昭儿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喊声,让李氏浑身一震,随即脸上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快步冲到门口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大家人,为首的正是她的父母李老栓和王氏。
两位老人看着眼前这座气派的大宅子,又看了看穿戴一新、气色红润的女儿,眼圈瞬间红了。
“爹,娘!”李氏一把扶住两位老人。
“哎,好,好!”李老栓激动得嘴唇颤抖,连连点头。
王氏则拉着女儿的手:“我的儿,你可算是熬出头了……”
在他们身后,是李氏的三个兄弟。
大哥李大郎憨厚地笑着,手里提着一篮子土鸡蛋。
二哥李二郎则拎着一只捆得结实的肥鸡,身旁的媳妇钱氏满脸堆笑,眼神却在大宅院里转个不停,满是惊叹和羡慕。
最小的弟弟李三郎跟在最后面。
“快,都快进来!”林根也闻声赶出,热情地招呼着。
一家人进了门,看着这雕梁画栋的院子,无不啧啧称奇。
当身穿秀才襕衫的林昭从书房走出,恭恭敬敬地对外公外婆行礼时,李老栓和王氏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好孩子,好外孙!给我们老李家,给你娘长脸了!”
王氏抱着林昭,怎么也看不够。
整个上午,林家大宅都沉浸在热闹和喜庆中。
到了晚饭时分,李氏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家人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
就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钱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端起酒杯,满脸堆笑地对李氏说道。
“兰儿啊,你看咱们家昭儿,真是文曲星下凡,九岁就中了案首,以后那可是要做大官的。
我们家小石虽然没昭儿这么聪明,但也机灵,我就想着,这读书啊,是不是有啥窍门?
要不,也让小石跟着昭儿,到这镇上的学堂启蒙?
沾沾我们案首公子的文气,将来不说考状元,能识几个字当个账房先生也好啊。”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谁都听得出来,钱氏这是想让林家出钱,供她的儿子李小石来镇上读书。
李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嫂的性子,也知道家里供一个孩子读书的花销有多大。
答应下来是个不小的负担,可若是不答应,又怕伤了娘家情分,落个富贵了就瞧不起穷亲戚的名声。
一时间,她竟有些为难,求助似的看向丈夫林根。
林根也是个老实人,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一直安静吃饭的林昭却放下了筷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钱氏的话,而是笑吟吟地看向李大郎和李二郎。
“大舅,二舅,小虎表哥和小石表弟聪慧,读书自然是好的。
不过,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前程,想问问两位表兄弟,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