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寂静如坟墓。
方才还声嘶力竭的周晟等人,此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软,被按察使司的亲兵牢牢制住,瘫在青石地面上动弹不得。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缓缓重新落座的身影上。
徐巍重新落座,动作从容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端起茶盏,指尖轻抚杯沿,那份闲适淡然,比刚才的雷霆之怒更让人胆寒。
动作沉稳,从容不迫。
仿佛刚才那个杀气腾腾,声若雷霆的铁面御史,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可正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平静,让整个公堂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种比狂风暴雨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
魏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身旁这位同僚,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京城清流言官领袖的可怕。
喜怒不形于色,杀机藏于无形。
林昭依旧跪在堂下,但他低垂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通过“鉴微”,清晰地捕捉到了徐巍平静外表下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位学政大人,是真的动了杀心。
徐巍没有去看那些人证物证,也没有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周晟。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那个最先跳出来告状,此刻早已抖如筛糠的巡考官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徐巍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巡考官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下……下官……孙……孙吉……”
“孙吉。”徐巍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入仕几年了?”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孙吉也是一愣,不明白这位大人物为何会问这个,但还是本能地答道:“回……回大人……小人永安六年中举,至今……已一十五年。”
十五年。
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熬到了鬓角微霜的中年。
徐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可有妻儿?”
这个问题,更像是拉家常了。
但孙吉额头上的冷汗,却瞬间如泉涌一般冒了出来。
他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有……有一妻……二子……长子……长子今年十三,正在备考县试……”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徐巍依旧只是点点头,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随即,他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吉的心上。
徐巍抬起眼,目光终于变得锐利,一字一顿地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可知,构陷一名由本官亲选的院试案首,污其舞弊,等同于当众指斥本官眼瞎心盲,识人不明。”
“这在《大晋律疏》之中,叫'诬告上官'。”
“罪加三等。”
“若查明确有幕后主使,你便是从犯,罪加一等。”
“孙吉,你来算算。”
徐巍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
“你这十五年的仕途,还有你那贤惠的妻子,和你那正在备考县试的儿子……”
“可够赔?”
轰然一声!
最后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孙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够不够赔?
这一刻,孙吉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徐巍压根没打算与他纠缠什么证据纸条,这位学政大人从一开始就将此事上升到了“下官挑衅上官”的高度。
这不是科场舞弊案。
这是一场政治倾轧,是一场官场上的生死搏杀。
他那点所谓的“人证物证”,在这滔天的罪名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诬告上官。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十五年的寒窗苦读,十五年的仕途钻营,他那引以为傲的家庭,他那寄予厚望的儿子……
这一切,都将因为他今日的愚蠢举动,而化为齑粉。
“噗通!”
孙吉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徐巍这看似平淡,实则字字诛心的三问给震慑住了。
这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不问罪行,只问后果。
不谈对错,只论生死。
一言,便可定人生死,灭人满门。
跪在地上的林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计谋已经足够高明,可与徐巍这等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手相比,终究还是稚嫩了。
他学会了借势,而徐巍,本身就是势。
他需要精心布局,引动徐巍的怒火,才能借来这把刀。
而徐巍,只需轻描淡写的三句话,就能将这把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让敌人肝胆俱裂,不战自溃。
孙吉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冷汗如雨水般从额头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
他嘴唇哆嗦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大……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为了科场公道啊!”
他声音嘶哑,试图唤醒这位主考官身为清流的“职责”。
一直瘫软在地的周晟,听到这句话,仿佛也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壮着胆子附和。
“是啊,徐大人!学生相信您刚正不阿,明察秋毫,定然不会因为……因为个人声誉,而罔顾事实真相!”
周晟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如刀,直指徐巍的要害。
言下之意,你若不查林昭,就是为了自己的脸面,罔顾科场公道!
听到这话,一直面沉如水的魏源,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这周晟,死到临头,竟还敢行此绑架之举!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徐巍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出拙劣的戏码。
他看着地上拼命挣扎的周晟,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表演着最拙劣的戏码。
“说得好。”
徐巍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
“既然你等如此看重'事实真相',如此相信'科场公道'……”
他端坐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从周晟的脸上,缓缓移回到了孙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本官,就给你一个证明公道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