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外的尘土被十万大军的铁蹄搅得漫天飞扬,秦宗权的 “秦” 字大旗在中军高岗上猎猎作响。
他身披缀满铜钉的山文甲,勒马立于孙儒面前,眼神如淬毒的刀:“孙儒!你七万大军围一座陈州,竟让李烨带着残兵钻了空子,还有脸来见我?”
孙儒单膝跪地,甲胄重重砸在地上:“末将无能,请陛下降罪。”
他身后的刘建锋、马殷、雷壮图等将官垂着头,嘴角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笑,谁都知道孙儒是秦宗权麾下最悍的战将,如今被当众训斥,无非是秦宗权想立威。
马殷悄悄碰了碰刘建锋的胳膊,两人交换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耐,跟着这样猜忌成性的主公,迟早要栽在自己人手里。
“降罪?” 秦宗权冷笑一声,马鞭指着陈州城墙,“现在杀了你,谁替我破城?给你三日时间,若拿不下陈州,你和李烨的人头一起挂在旗杆上!”
他调转马头时,披风扫过孙儒的脸,“全军听令!筑起三重长围,水泄不通!城破之后,屠城三日!”
十万大军齐声呐喊,声浪震得陈州城头的旗帜簌簌发抖。
孙儒站起身时,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对身后众将低吼:“听见了?陛下要屠城!三日之内,必须破城!”
陈州城内,李烨与赵犨在城楼查看防务。
城墙垛口后的士兵死死盯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军阵。
赵犨指着城西那段城墙:“那里是黄巢攻城时留下的旧伤,砖石松动,怕是顶不住猛攻。”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手里的城防图被汗水浸得发皱。
李烨俯身摸了摸城墙,“让青壮百姓搬石头填补,再浇上糯米汁混合石灰,能撑一时是一时。”
他转身对赵猛道,“陷阵都守西北段,那里最险;李唐宾带宣武军守东门,朱瑾的泰宁军协防南门,刘知俊的感化军随我机动支援。”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
秦宗权的大军如涨潮的海水,推着云梯、撞车向城墙涌来。
陈州城头的箭羽如骤雨般密集,秦宗权的十万大军像涨潮的黑浪,一波接一波拍向城墙。
前排的蔡州兵扛着木板冲向护城河,不少人刚到河边就被城上的箭射倒,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铺板,木板上的血顺着缝隙滴进河里,泛起一圈圈暗红的涟漪。
“放箭!” 赵犨嘶吼着敲响警钟。
城上的弓箭手齐发,箭雨如黑蝗般掠过半空,蔡州军的冲锋势头却丝毫未减。
蔡州兵扛着云梯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爬,前排的人被城上的滚石砸得脑浆迸裂,后面的人立刻踩着血污补上。
李烨挥剑劈断一支射来的火箭,火星溅在他的玄甲上,映出城墙缺口处狰狞的厮杀,守军正用长枪往外捅刺,蔡州兵的手死死抓住枪杆。
激战至午后,城西城墙突然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 ,那段旧墙被蔡州军的撞车撞出个丈宽的缺口。
“堵住缺口!” 李烨提着长枪冲过去,玄甲上瞬间插满箭矢。
赵猛的陷阵都如铁流般涌来,用盾牌组成临时防线,蔡州兵像潮水般从缺口涌入,双方在缺口处绞杀,尸体很快堆成小山。
“往缺口填麻袋!快!”赵犨的吼声嘶哑如破锣,他的官帽被流矢掀飞,花白的头发上沾着血污,正指挥民夫把装满沙土的麻袋推向缺口。
蔡州兵的撞车“哐当”一声撞在城门上,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李唐宾的宣武军士兵疯了似的往门后堆石块,有人被震得口吐鲜血,仍死死用后背抵住门板。
秦宗权在中军高岗上看得真切,马鞭指着城头冷笑:“孙儒,看见没?这才叫攻城!你七万大军围了半月,连道口子都没撕开。”
孙儒立在马前脸色铁青,身后的刘建锋偷偷对马殷撇嘴,雷壮图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谁都听得出秦宗权是借训斥孙儒敲打众人,可眼下攻城的主力还是孙儒的旧部,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放火油!”李烨的吼声刚落,感化军士兵就将一桶桶火油浇下去。
刘知俊亲自射出火箭,城墙下顿时燃起熊熊大火,蔡州兵在火海中惨叫着滚落,烧焦的皮肉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全城。
可火势刚弱下去,新的攻城梯队又涌了上来,有人举着浸湿的棉被抵挡火焰,硬生生在火墙中撕开一道口子。
夜幕降临,攻城的鼓声才渐渐停歇。
陈州城墙已是千疮百孔,缺口石头勉强堵住,城上的士兵累得瘫倒在地,连抬弓的力气都没有。
李烨坐在城根下,亲卫递来一块干粮,他刚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嘴里全是血腥味。
赵犨老眼里布满血丝:“今夜怕是消停不了,秦宗权那厮是铁了心要破城。”
李烨望着城外的篝火,突然站起身:“去告诉弟兄们,陈州城里的粮食够吃半年,只要咱们守住,秦宗权的十万大军迟早会粮尽退兵。” 他登上城楼,扯开嗓子喊道:“蔡州军是饿疯的野狗,他们怕咱们!只要咱们再撑几日,胜利就是咱们的!”
城上的士兵渐渐抬起头,有人跟着喊:“守住陈州!守住家!” 喊声越来越响,最终汇成震天的咆哮,连城外的蔡州军都被这股气势惊得停下了动作。
与此同时,河中的李克用正捏着李烨的亲笔信,烛火在信纸上映出“昌符、朱玫挟伪帝乱政,将军若提兵诛逆,必能名垂青史”的字迹。
他抬头看向座中诸将,目光扫过须发皆白的张承业:“先生觉得,李烨这话可信?”
张承业抚着胡须缓缓开口:“将军,李烨的信虽有借我军之力稳定关中的意思,却点中了要害。李昌符、朱玫立襄王李暐,是实打实的谋逆。将军若坐视不理,他日唐僖宗复位,难免落下纵容逆贼的名声;若出兵讨伐,既能得忠义之名,又能趁机掌控长安,此乃天赐良机。”
“可我军刚从灞上撤回,粮草也不足啊。”副将李存孝瓮声瓮气地说,他的铜锏在掌中转得呼呼作响,“再说,李昌符他们在长安经营多日,未必好打。”
“存孝此言差矣。”张承业摇头道,“李昌符与朱玫本就貌合神离,新立的襄王又是个傀儡,关中百姓人心向唐,将军只需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必然一呼百应。至于粮草,河中与河东毗邻,转运便利,只要拿下长安,还愁没有粮草?”
李克用的独眼亮了起来,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先生说得对!我沙陀军从来不是畏战的孬种!李昌符这等鼠辈也敢觊觎神器,老子这就提兵去扒了他的皮!”
“将军三思!”李存信连忙劝阻,“长安局势复杂,我军若再卷入,怕陈州的李烨会坐收渔利。”
张承业冷笑一声:“陈州距长安千里,李烨此刻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插手关中?将军若能迎回唐僖宗,重振大唐基业,到时候别说一个李烨,天下藩镇谁不俯首帖耳?”
李克用站起身,甲胄碰撞声震得烛火摇晃:“传我将令!全军整备,三日后出兵长安!同时拟表上奏,怒斥李昌符、朱玫矫诏立伪帝,宣称我李克用必诛此二贼,迎回圣驾!”
帐内诸将齐声应和,李存孝的铜锏重重顿在地上:“早该如此!让长安的那帮乱臣贼子看看,谁才是大唐的忠臣!”
陈州的夜色被攻城的火把染得通红,秦宗权的大军仍在疯狂扑城。
李烨站在城头,望着远处中军高岗上那面“秦”字大旗,想起送往河中的信。
他不知道李克用会不会出兵,但只要陈州还在,只要长安的正统还在,这场乱世就总有终结的一天。
城根下传来蔡州兵的嘶吼,新一轮攻城又开始了。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