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东南的联军大营,中军帐被数十盏牛油灯照得如同白昼。
帐顶悬挂着四镇节度使的军旗,宣武军的黑旗、忠义军的玄旗、天平军的红旗、泰宁军的绿旗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
朱温亲自站在帐门口迎客,见时浦骑着白马而来,立刻快步上前,亲手牵住马缰:“招讨使大人一路辛苦!末将已备下薄宴,都是汴州的土产,不成敬意。”
时浦翻身下马,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朱节帅太客气了,本使身为招讨使,理当与诸位同甘共苦。”
话虽如此,他却毫不推辞地接受了朱温的搀扶,目光扫过帐外列队迎接的亲兵,些人个个身材魁梧,甲胄锃亮,比他麾下的感化军精锐多了几分悍气。
朱瑄与朱瑾随后而至,两人并辔而行,朱瑄的红袍上绣着金线祥云,朱瑾的绿袍则缀着银线猛虎,兄弟俩站在一起,倒有几分相映成趣。
朱温老远就拱手笑道:“朱兄、朱将军来得正好!我特意让人从汴州运了十坛陈酒,正是二位最爱喝的梨花白。”
朱瑄握着朱温的手。
“朱节帅有心了。” 他笑着回话,目光掠过朱温身后的亲卫,这些人腰间的横刀刀柄都缠着防滑的麻绳,显然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朱瑾则大大咧咧地拍着朱温的肩膀:“朱兄(朱温字孟德)就是爽快!比起那些酸文假醋的家伙,我就爱跟你喝酒!”
李烨抵达时,帐内人声鼎沸。
他穿着玄色常服,只在腰间挂了柄普通的横刀,与其他节帅的盛装相比,显得格外朴素。
朱温却亲自迎出帐外,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贤弟可算来了!就等你开席呢!”
帐内的宴席按身份排定,时浦坐主位,朱温、李烨、朱瑄、朱瑾分坐两侧,各镇大将则按品级分列两旁。
桌上的菜肴极为丰盛:整只的烤羊腿油光锃亮,炖得酥烂的牛肉飘着香气,清蒸鲈鱼的眼珠还泛着莹光,甚至还有从江南运来的荔枝,用冰块镇着,在这深秋时节显得格外珍贵。
“诸位,” 朱温端起酒碗,声音洪亮如钟,“今日能聚在此地,皆是为了讨伐秦宗权这国贼!招讨使大人是朝廷命官,咱们都听大人调遣!”
他率先将酒碗举到时浦面前,“这第一碗,敬招讨使大人!愿大人早日平定蔡州,荣归长安!”
时浦被这突如其来的恭维捧得飘飘然,连忙端起酒碗:“朱节帅过誉了!本使不过是奉旨行事,全靠诸位鼎力相助。来,干了这碗!”
酒液入喉,带着醇厚的暖意,他看着帐内各镇将领恭敬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舒坦,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多的兵马,仿佛自己已是平定乱世的功臣。
朱温又转向朱瑄、朱瑾,亲自为他们斟满酒:“朱兄、朱将军,天平军与泰宁军是咱们的左膀右臂。卢瑭那厮的右翼靠着丘陵,正好是泰宁军骑兵的用武之地;若是破了尉氏,蔡州东部的陈留、雍丘诸县,任凭二位挑选!”
朱瑄捻着胡须,笑容温和:“朱节帅客气了,我等只为讨贼,不敢奢求封赏。”
手指却在桌下轻轻叩了叩,陈留是中原重镇,朱温竟舍得让出,必是另有图谋。
朱瑾却已仰头饮尽,抹了把嘴道:“朱兄这话中听!只要能杀秦宗权的狗崽子,别说陈留,就是蔡州城,我也敢闯一闯!”
轮到李烨时,朱温亲自为他夹了块烤羊肉:“贤弟,你我虽刚结为兄弟,却一见如故。”
李烨笑了笑,将羊肉送入口中:“兄长有心了。”
席间,各将领也互相敬酒。
葛从周拉着李唐宾的手,低声询问卢瑭军的布防:“李兄,听说卢瑭的军中都是些亡命之徒?”
李唐宾叹了口气:“那些人都是秦宗权从死牢里放出来的,打仗不要命。”
霍存与庞师古曾同为黄巢麾下,此刻重逢,不胜感慨。
“霍兄,” 庞师古灌了口酒,“李节帅治军真是严啊!昨日见忠义军操练,烈日下站了两个时辰,竟无一人乱动,比咱们宣武军的老兵还强。” 霍存笑道:“主公说,乱世之中,唯有军纪严明才能活命。”
夜渐深沉,宴席的气氛却愈发热烈。
时浦被众人捧得晕头转向,连喝了十几碗酒,说话都有些含糊:“等…… 等灭了秦宗权,本使奏请陛下,封…… 封诸位为王!” 朱温连忙附和:“招讨使大人英明!”
朱瑄、朱瑾相视一笑,也跟着举杯。
次日清晨,中军大帐内。
一张巨大的舆图铺在案上,用朱砂标注着卢瑭军的布防:中军在尉氏县城南的高岗上,约两万人;左翼靠涡河,驻有一万五千人;右翼依丘陵,驻有一万骑兵;粮草营则设在中军后方十里的张庄,由五千人守护。
朱温站在舆图前,手里的马鞭重重敲在尉氏县城的位置:“卢瑭这狗贼,仗着人多,把中军扎在高岗上,分明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依我看,不如明日拂晓,由宣武军、忠义军攻左翼,天平军攻右翼,感化军和泰宁军为中军,四路齐发,一举捣毁他的老巢!”
他话音刚落,朱瑄立刻摇头:“朱兄,涡河沿岸多沼泽,若是强攻,我军阵型必乱,卢瑭的骑兵从右翼迂回,后果不堪设想。再说,秦宗权在蔡州还有十万大军,若是得知尉氏开战,两日之内就能赶到,到时候咱们腹背受敌,怕是凶多吉少。”
时浦也皱起眉头:“朱节帅,本使觉得朱节帅说得有理。感化军要防备孙儒,若是折损太多,徐州就危险了。依本使看,不如先围住尉氏,派斥候盯着蔡州,等秦宗权来了再决战。”
他虽想立功,却更怕损兵折将,丢了自己的地盘。
朱温脸色一沉,心里暗骂这两人胆小如鼠,却又不好发作。
他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李烨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贤弟,你这忠义军锐气最盛,又是新力军,不如由你当先锋,率陷阵都攻卢瑭的中军。我宣武军作后援,随时接应你!”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陷阵都是李烨的精锐,若是能借卢瑭的手消耗他们,自己就能坐收渔利。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烨身上。
朱瑄暗自摇头:这朱温太毒,竟想让李烨去送死。
朱瑾却盯着李烨,想看看这年轻的节帅是否敢接招。
时浦则抱着看戏的心态。
李烨突然笑了,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尉氏划到蔡州,声音清晰而坚定:“朱兄的提议,我应了。不过,我有个条件,联军需听我统一调度,且得按我的战略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继续道:“秦宗权虽只派卢瑭来尉氏,但蔡州主力有十万之众,距汴州不过百里。若是咱们强攻尉氏,卢瑭求援,秦宗权亲率主力来援,咱们八万联军未必是对手!”
“那依李节帅之见,该当如何?” 朱瑾忍不住问道,他觉得李烨的话颇有道理。
李烨指着舆图,侃侃而谈:“我的战略是疲敌扰敌,断粮困城,伺机决战。第一步,派轻骑袭扰卢瑭的粮道,通许到尉氏的二十里官道,多是密林,正好设伏;第二步,联军主力堵住尉氏的南城门,不急于攻城,每日擂鼓呐喊,耗他士气;第三步,派斥候盯着蔡州方向,若秦宗权来援,咱们就撤围打援,若他不来,等卢瑭军粮尽溃散,再乘胜攻蔡州!”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通许的位置:“通许官道有片密林,正好伏击。朱瑾将军的泰宁骑兵最擅奔袭,若是能借我五千骑,定能一举截断他的粮道!”
朱瑾眼睛一亮,拍着桌子道:“好计策!李节帅放心,我这五千骑兵任凭调遣!”
他本就觉得朱温的强攻之计不妥,李烨的策略既不用硬拼,又能断敌粮草,正合他意。
时浦也点头附和:“李节帅的计策稳妥,本使赞同。”
反正不用他的感化军当先锋,何乐而不为?
朱瑄见朱瑾支持,也道:“李节帅深谋远虑,我天平军愿守住东侧,防备卢瑭突围。”
朱温脸色难看,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李烨的战略确实无懈可击,而且人家主动请缨当先锋,他再反对,反倒显得小气。
李振在一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同意。
朱温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贤弟的计策高明!愚兄佩服!这先锋一职,就交给你了!”
李烨朗声道:“多谢诸位信任。从今日起,联军骑军由赵猛统领,率泰宁军五千骑、忠义军两千骑,宣武军三千骑,负责袭扰通许粮道;时浦招讨使率感化军一万、宣武军三万堵住尉氏南门;朱瑄节帅率天平军两万,守住东侧;朱瑾将军率泰宁军余部一万,守住北侧;忠义军驻扎南侧,戒备孙儒军北上。”
众将齐声应诺,声音震得帐顶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