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惊呼声四起!
千钧一发之际,罗隐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
他没有闪避,反而猛地一个旋身!
动作决绝而疯狂!
他竟用自己的胸膛,迎着那抹毒蛇般的寒光撞了上去!
嗤!
锋利的匕首尖端瞬间刺破罗隐残破的衣襟,狠狠扎入他刚刚撕裂衣襟、袒露出的胸膛肌肤!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直抵肌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全忠握匕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完全没料到这狂生竟敢以血肉之躯迎向利刃!
罗隐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混杂着痛苦与快意的狞笑。
他无视胸前迅速洇开的血迹,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李全忠持匕的手腕!
力量之大,竟让这以勇力着称的悍将一时也挣脱不得!
“来啊!李少将军!”
罗隐嘶吼着,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喷出的热气几乎扑到李全忠脸上。
“今日你尽可在此杀了我罗隐!用我的血染红这幽州大堂!用我的人头去平息乐彦祯的怒火,向他摇尾乞怜!看看他会不会因此放过觊觎魏博的卢龙!看看这河北群雄,会不会因你杀了区区一个说客,便对卢龙心生敬畏,拱手称臣!”
他猛地将李全忠的手腕向前一送,让那匕首又刺入一分,鲜血顿时涌出更多,染红了衣襟和彼此紧握的手。
“杀了我!用我的命,去祭奠你卢龙的怯懦!去证明你李全忠的‘洞若观火’!动手啊!”
这以命相搏的疯狂,如同最猛烈的火焰,将厅堂内所有的声音都焚成了灰烬。
李可举的眼睛,彻底红了!
“够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
砰!!!
李可举怒发冲冠,蒲扇般的巨掌狠狠拍在面前那张堆满金珠的紫檀木案几上!
那巨大的力量,竟将厚实的案面硬生生拍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金珠、玉盏、珍果伴随着碎裂的声响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璀璨而暴烈的雨!
整个大厅被这雷霆一击彻底震慑!
李全忠持匕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刘仁恭按刀的手僵在原地,喉头滚动。
赵志忠那阴冷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一道惊骇的缝隙。
李可举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狼藉之中,胸膛剧烈起伏,双目死死盯着罗隐胸前那片刺目的鲜红,又猛地扫过脸色各异的部下,最后,那燃烧着野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厅堂的穹顶,直指南方那片名为“魏博”的广袤土地!
所有的犹豫、算计、怯懦,都在罗隐这以血明志的疯狂和李全忠那愚蠢的刺杀举动中,被焚烧殆尽!
只剩下最原始、最炽烈的征服欲望!
“罗江东!”
李可举的声音如同滚动的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好!好一个血性男儿!李烨小儿……倒是养了一条好獒犬!”
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挥手,斩断所有纷扰:“传本帅将令!”
声浪滚滚,压过一切:
“幽州、蓟州、檀州、妫州!所有兵马,即刻整装待命!粮秣军械,三日内务必齐备!”
“令!刘仁恭为前军先锋,率本部精骑三千,即刻出发!轻装简从,昼夜兼程,直扑魏博边境,切断乐彦祯与魏州联络!遇敌则击,遇城则绕!务必搅乱魏博后方!”
“令!李全忠率铁甲重骑五千,步卒一万,为中军主力,紧随其后!目标,贝州城!本帅亲率后军两万,押运攻城重械,随后接应!”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最终牢牢锁定在胸膛染血、却依旧挺立如松的罗隐身上:“罗先生,你带来的‘珍果’……本帅收下了!魏博这块肥肉,本帅亲自去取!至于濮州……”
李可举脸上露出一丝枭雄的睥睨与不容拒绝的霸道:“告诉李烨,他这份‘投名状’,本帅记下了!待本帅拿下魏博,自会遣一旅偏师南下,解他濮州之困!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招揽之意:“先生这般惊世之才,屈居濮州一隅,岂不可惜?待此间事了,不妨留在幽州,助本帅成就大业!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罗隐捂着流血的伤口,脸上那狂傲的讥诮早已敛去,只剩下失血后的苍白与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刺痛,对着李可举郑重一揖,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
“节帅厚爱,罗某铭感五内。然,我主李烨以国士待我,托付存亡重任。濮州城下,尚有袍泽浴血,罗某岂敢背弃?待濮州围解,我主安泰,罗某……或可再议前程。今日,只求节帅践诺,速发精兵!”
李可举看着罗隐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一声大笑。
“好!好一个忠义之士!本帅依你!来人!速带罗先生下去,以最好的金疮药,悉心医治!待他伤势稍稳,派精干护卫,送他……回濮州复命!”
“谢节帅!”
罗隐再次一揖到底,任由两名强壮的牙兵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在转身离开这片弥漫着血腥、野心与硝烟气息的厅堂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李可举已经大步走向悬挂着巨大河北舆图的屏风前,赵志忠、刘仁恭、李全忠等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迅速围拢过去,激烈的争论和调兵遣将的号令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狂热。
幽州城,这座北疆雄镇的心脏,已被彻底点燃。
战争的巨轮,在罗隐以狂言和鲜血撬动的杠杆下,轰然启动,碾向风雨飘摇的魏博大地。
罗隐被搀扶着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厅堂,幽州深秋夜晚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尘土气息,让他胸口的灼痛和头脑的晕眩稍稍缓解。
身后,节度使府邸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铠甲铿锵,如同被捅破的蜂巢,无数传令兵举着火把,如同流星般冲出大门,奔向城内各处军营和城外烽燧。
整个城市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急促的鼓角声中猛然惊醒,开始躁动、咆哮。
“快!牵马来!节帅有令,飞骑传讯蓟州、檀州!”
“粮秣官何在?三日内,所有粮草必须装车!”
“开武库!重甲!长矟!弩箭!有多少搬多少!”
粗豪的军令、铁器的碰撞、战马的喷鼻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血脉偾张的战争洪流。
罗隐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喘息着,望着这为他的“狂言”而彻底沸腾起来的景象,嘴角扯出一丝疲惫却无比锋利的笑意。
成了。
濮州那摇摇欲坠的城头,终于看到了一线来自北方的生之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