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烨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他没有试图格挡那雷霆万钧的一槊,也没有再躲闪,他知道自己躲不开下一次了。
他的身体猛然绷紧,不退反进,迎着狂暴冲来的周彪和那夺命的马槊,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
他猛地向前扑倒!
带着全身力量和速度,如同贴地滑行般,从周彪狂猛冲来的战马侧前方、那挥舞马槊形成的攻击死角,险之又险地钻了过去!
冰冷的泥水和血污瞬间浸透了他的前胸后背。
“找死!”
周彪没料到李烨竟敢如此行险,马槊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李烨刚才所处的地面上,碎石泥土飞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周彪手臂一麻。
而李烨,已经如同鬼魅般滑到了周彪战马的侧后方!
“烨哥!”
赵猛看得心脏几乎停跳。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牙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彪心中警兆骤升!
他猛地想要回身,但战马前冲的势头未止,高大的马身成了他视线的阻碍。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破绽里!
扑倒在地的李烨,在身体滑过周彪马腹下方的瞬间,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弹起!
他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全凭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和刚才惊鸿一瞥间对周彪位置的计算!
他全身的力量,受伤的左肩的剧痛,所有的愤怒与求生的意志,都灌注到了右臂之中!
“喝啊!”
一声裂帛般的怒吼从李烨胸腔炸出!
他手中的横刀,如同刺客的舍身一击,自下而上,带着一抹凄厉到极致的寒光,由周彪毫无防护的右肋侧后方,狠狠地、决绝地捅了进去!
“噗嗤!”
刀锋撕裂皮甲、穿透锁环、割开肌肉、洞穿内脏的闷响,在喧嚣的战场上竟显得如此清晰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彪脸上那狰狞的狂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呃……”
周彪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所有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手中的马槊“哐当”一声脱手坠落。
他下意识地低头,只看到一截染血的刀尖,带着内脏的碎屑,正从自己肋下狰狞地透出!
李烨!
是李烨!
“嗬…嗬……”周彪发出破风箱般漏气的声音,高大的身躯在马上晃了晃,轰然从马背上栽倒下来,重重地砸在泥泞和血泊之中!
溅起的泥点混合着血水,落在他兀自圆睁的、充满了惊骇、不甘和难以置信的眼瞳上。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李烨,做到了!
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智谋、勇气、隐忍和爆发!
从诈开寨门,到浴血搏杀,再到这精准致命的反戈一击!
酣畅淋漓!痛快!解恨!
“周彪已死!”
李烨猛地拔出深深嵌入周彪体内的横刀,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他顺势斩下周彪的首级,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破云霄的咆哮!
声音如同惊雷,瞬间盖过了整个战场的厮杀声!
死寂!
整个渡口小寨,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死寂。
无论是正在抵抗的守军,还是疯狂冲击的银枪效节都追兵,甚至是正在登船的李烨残部,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数道目光,惊骇、茫然、难以置信地聚焦在那具倒在泥泞血泊中、身披华丽甲胄却已了无生息的庞大躯体上。
周彪!
银枪效节都的指挥使,魏博军中有名的悍将,令他们这些追兵如同打了鸡血般奋勇向前的统帅……就这么死了?
被那个他们追杀了几天几夜、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李烨,在乱军之中,一刀毙命?
这怎么可能!
“指……指挥使……”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周彪亲兵队长,看着地上那张熟悉却已毫无生气的脸,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周将军……死了?”
寨墙上,一个幸存的守军弓箭手,张大了嘴巴,手中的弓弦无力地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银枪效节都追兵那如同烈火般燃烧的士气浇灭了大半!
主帅阵前被斩,这是军中大忌,更是对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杀!为将军报仇!”
短暂的死寂后,周彪身边最核心的十几名亲卫骑兵爆发出悲愤欲绝的嘶吼,他们双眼赤红,完全不顾一切地催动战马,如同疯狂的野兽,越过周彪的尸首,直扑向刚刚完成那惊天一击、正剧烈喘息着的李烨!
他们要撕碎这个凶手!
“拦住他们!”
赵猛狂吼一声,如同暴怒的巨熊,挥舞着巨斧,带着身边仅存的七八个还能站着的悍卒,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
他们用身体筑成最后一道防线,死死堵在通往李烨和渡口的必经之路上。
斧刃劈砍骨肉,长枪洞穿胸膛,瞬间爆发出最惨烈的短兵相接!
赵猛的肩膀被一杆长矛刺穿,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斧将敌人连人带马劈倒!
“将军快走!”
刘闯在渡船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第一艘渡船已经被推离岸边数丈,第二艘船也挣脱了最后一条铁链的束缚,正被士兵们奋力推向深水。
李烨没有丝毫犹豫!
他知道,周彪的死只是暂时震慑了敌人,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窗口,但绝非胜利!
更多的追兵很快就会从震惊中恢复,重新组织起更疯狂的进攻!
他必须立刻上船!
他猛地转身,朝着渡口栈道狂奔!
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求生的本能和身后兄弟用生命争取来的机会,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残余的银枪效节都军官声嘶力竭地试图重整队伍。
但军心已乱!
周彪的死讯如同瘟疫般在追兵中蔓延,加上赵猛等人如同磐石般决死的阻击,使得后续的追兵冲击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
不少人看着地上周彪的尸体,再看看那如同血狱修罗般死战不退的赵猛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李烨奋力跃上栈道,脚下湿滑的木板上沾满了黏稠的血浆。
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被栈道尽头一个等待的牙兵死死拽住胳膊。
“将军!”
“上船!”
李烨借力稳住身形,两人一起踉跄着冲向那艘已经半入水的第二艘渡船。
船上的士兵伸出手,拼命地将他们拉了上去。
“赵猛!撤!”
李烨一上船,立刻回头,朝着那被重重围困、血染战袍却兀自死战不退的巨汉嘶吼。
赵猛听到了!
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手中巨斧抡圆了猛地一扫,逼开身前的敌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朝着栈道狂奔!
他身边的几个悍卒也拼死断后,用最后的生命为他们的猛将争取撤退的空间。
箭矢从寨墙上零星射来,但准头和力道都大不如前,守军显然也被周彪的死和眼前的惨烈景象吓破了胆。
赵猛几步冲到栈道尽头,在船即将离岸的刹那,猛地一跃!
船身剧烈摇晃,几双有力的手臂死死抓住了他沉重的身躯,将他拖上了甲板。
“开船!快!”
李烨扶住船帮,厉声下令。
他的目光扫过岸上,周彪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泥泞中,周围是层层叠叠倒伏的尸体,有守军的,有追兵的,更有他那些英勇断后、永远留在此地的牙兵兄弟。
燃烧的寨墙、破碎的旗帜、散落的兵器,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而远处,更多的银枪效节都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漫过寨门,朝着渡口汹涌而来,但他们的阵型已经散乱,失去了主帅的指挥,更多是茫然的愤怒而非有序的进攻。
“放箭!放箭!”
岸上的军官徒劳地嘶吼着。
几支稀稀拉拉的箭矢落在船尾的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两艘渡船,在刘闯和船上士兵们拼命的划动和撑篙下,终于挣脱了河岸的束缚,摇摇晃晃地滑入了黄河深水区。
冰冷的、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船身,将船上的血迹一点点冲刷、稀释。
李烨站在船尾,任由冰冷的河风吹拂着他滚烫而疲惫的脸颊。
他望着那越来越远的、火光冲天、杀声渐歇的渡口小寨,望着周彪那具在岸边显得渺小的尸体,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沉甸甸的悲怆。
这一夜,他失去了太多并肩作战的兄弟。
“周彪……”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个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强敌,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倒在了他亡命奔逃的终点线之前。
“烨哥,您的伤!”
赵猛挣扎着靠过来,他肩上的矛伤还在汩汩冒血,脸色苍白。
李烨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同样崩裂的左肩,伤口在寒冷中反而有些麻木。
“死不了。”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从激战的余韵和沉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现在,还远不是松懈的时候。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刘闯,看好方向,全力渡河!”李烨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清晰,“对岸……未必就是生路。”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前路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他们看着身后渐渐隐入黑暗的河岸,又望向对岸那同样笼罩在夜色中的、未知的彼岸。
黄河的波涛声,取代了震天的喊杀,成为此刻的主旋律。
三艘伤痕累累的渡船,载着不足三百人的残兵败将,如同两片飘零的落叶,在苍茫的夜色和浩瀚的河水之中,奋力挣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