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着身体,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不断钻入鼻腔。
李烨在赵猛和刘闯的搀扶下,在泥泞湿滑、荆棘丛生的密林中亡命奔逃。
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腿上的旧伤更是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呼喝声、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近!
“都头!撑住!”
赵猛看着李烨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急得双眼赤红。
“烨哥儿,前面不远就是黄河渡口了!”刘闯指着前方在雨幕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地势相对开阔的区域,那里隐约有灯火闪烁,“白马津!过了河,就是宣武军的地界了!周彪那狗贼就不敢追了!”
黄河!
白马津!
李烨昏沉的头脑为之一震。
渡河!
只有渡河,才有一线生机!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快!去渡口!”
残存的二百余牙兵,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如同溃堤的蚁群,朝着渡口的方向亡命冲刺。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当他们冲出密林,冲到渡口外围时,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白马津渡口,灯火通明!
一座简陋却坚固的木寨扼守着通往渡船的道路。
寨墙上人影绰绰,弓弩的寒光在灯火下闪烁。
寨门紧闭!
更令人绝望的是,渡口旁仅有的几条渡船,早已被拖上岸,用粗大的铁链锁死!
岸边空空如也!
“完了……”一个牙兵绝望地跪倒在地,看着紧闭的寨门和空荡荡的河岸,“船……船没了……”
“周彪这狗贼!他早就通知了渡口守军!”
赵猛目眦欲裂,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身后,银枪效节都追兵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已如雷鸣般逼近!
火光在雨幕中晃动,如同死神的灯笼!
前有坚寨锁河,后有追兵索命!真正的绝境!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侵蚀了每一个残兵的心。
许多人眼神涣散,手中的兵器无力垂下。
李烨猛地推开搀扶的赵猛和刘闯,拖着伤腿,一步一瘸地走到队伍最前方。
雨水顺着他染血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望着那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渡口寨墙,望着那空荡荡的河岸,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火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那双眼睛,却在极致的绝望和剧痛中,燃烧起一种近乎妖异的冷静光芒!
“船没了……寨门紧闭……”李烨的声音嘶哑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心如死灰的牙兵耳中,“周彪以为……这样就能困死老子?”
他猛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水和雨水,露出一个冰冷到令人心悸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洞穿人心的算计!
“周彪想逼我们回头,撞进他的刀口……那老子,就遂了他的愿!”李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是回头!是冲过去!冲开这寨门!”
“冲?”
赵猛和老刘都愣住了,看着那箭楼耸立、戒备森严的寨墙,“都头,这……这怎么冲?他们箭都上弦了!”
“硬冲是死!”李烨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寨墙上那些在灯火下晃动的人影,“但人……总是怕死的!尤其是,当他们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猛子!老刘!”李烨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把咱们身上所有魏博牙兵的号牌、腰牌!还有……把周彪那狗贼的银枪效节都的旗号!给老子找出来!快!能凑几面是几面!”
“啊?”
赵猛和老刘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李烨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光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在残兵中翻找起来。
很快,几面沾满泥污、甚至带着血迹的魏博牙兵号旗,以及一面在先前厮杀中缴获的、属于银枪效节都的残破小旗,被递到了李烨面前。
李烨看也不看,一把抓过那面最显眼的银枪效节都残旗,又从一个亲兵身上扯下半副还算完整的魏博牙兵札甲,胡乱套在自己染血的囚衣外面。
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你!还有你!”李烨点出两个身形相对高大、眼神还算镇定的牙兵,“换上札甲!举好号旗!跟在老子身后!记住,给老子挺直了腰板!拿出银枪效节都的嚣张气焰来!”
“其余人!”
李烨的目光扫过剩下所有惊疑不定、面如死灰的残兵,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都给老子低下头!把兵器藏好!装成俘虏!装成被我们押送的囚犯!记住!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许抬头!不许出声!谁敢坏了老子的事,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装成俘虏?
冒充银枪效节都?
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都头……这……这能行吗?”
刘闯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不行?那就一起死在这黄河边上!”李烨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扫过众人,“想活命的,就按老子说的做!立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残存的牙兵们立刻手忙脚乱地藏起兵器,互相推搡着,低着头,缩着脖子,努力做出被驱赶的囚徒模样,虽然动作僵硬,但在昏暗的雨夜和混乱的局势下,足以混淆视听。
“猛子!老刘!你二人带几个机灵的,混在‘俘虏’队伍后面,看老子手势!一旦寨门有变,立刻动手夺门!”李烨最后吩咐道,声音压得极低。
“明白!”
赵猛和老刘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了最后的希望之火。
李烨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
他猛地挺直了腰背,尽管左肩和腿上的剧痛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但他脸上却瞬间挂上了一副属于胜利者的、带着倨傲和残忍的冰冷表情,活脱脱一个前来“接收”胜利果实的银枪效节都军官!
“走!”
李烨低喝一声,翻身上了一匹从战场夺来的、还算完好的战马。
他单手控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那面残破的银枪效节都旗帜,带着两个同样换上札甲、高举魏博号旗、努力挺直腰板的“亲兵”,驱赶着身后那两百多名低头缩脑、步履蹒跚的“俘虏”,朝着灯火通明的白马津寨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马蹄踏在泥泞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站住!什么人?再靠近放箭了!”
寨墙上,守军立刻发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警惕的喝问声穿透雨幕。
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对准了下方。
附录:李烨逃亡路线
魏州至白马渡口(约120里,陆路1-2日):
魏州(大名)位于河北南部,白马渡口位于黄河南岸(滑县北),是河北通往河南的核心渡口。
两地间有官道(驿道)直通:魏州向南经繁阳(今南乐)、昌乐(今南乐附近),即可抵达白马津(渡口)。
路程约120里(唐制),步行或骑马1-2日可达。
地势平坦,无高山大河阻隔,陆路通行条件良好。
白马渡口至濮州(约90里,陆路1日):
渡过黄河后,从白马津向东北方向,经灵昌县(滑县西南)、临黄县(濮阳西),即可抵达濮州治所鄄城(今山东鄄城)。
路程约90里,1日可达。此段亦为平原,有官道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