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娄静迎进归义城的城主府,用过早餐后。罗夫人没有直入主题,而是与娄静唠起了家常,询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在唐国还习惯吗。也告诉了她关于娄府所发生的一切。娄静其实早就知道了娄府已经算是覆灭了,只是再从罗夫人的口中听来详细的情形,心中依旧有些悲戚。不管怎么说,那也曾是自己的家,自己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余年,虽然母亲去了的那一天,自己就不再将那里当成家,可人终究是感性生物,当自己在洛阳听说娄府就此消失于世间的时候,自己还是大哭了一场。报仇的事,她已经看淡了,她没想过为那个只把自己当做砝码的父亲去报仇,也不想追查到底是谁暗杀了他,有意义吗?今天的娄静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青鸾的首领,未来清月宗最利的剑之一。而小妹和母亲的仇,父亲死了,娄淳也被朱袅袅所杀,这世间,自己真正的仇人几乎没有了,唯一还算有点仇怨的也只有凉州城的姜南了,不过自己与他,其实算不上有什么交集,那一次他也是被娄淳找来一起羞辱自己的而已。况且,宗主说了,这次也要教训一下姜南,那么也就无所谓什么仇怨了。倒是白司首恩情,她是没法还了,但听宗主所说,世上还有救活白司首之法,她就觉得自己活着,活下去又有了意义。
“罗夫人......”娄静礼貌的称呼道。
“叫什么罗夫人,你还是叫我婶婶吧。叫罗夫人生分了。”罗夫人笑着打断了娄静的话。
“这......,好吧。罗婶婶。这次我来此处的目的,想必罗婶婶已经听宗主说过了吧。还请婶婶调动归义军相助。”娄静站起身来,对着罗夫人施了一礼道。
“我知道,赵肆那个小子自从白伊一死后,变化很大,做事越来越高调,而且手段越来越狠辣,越来越激进。”罗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次促成公主府北上的事,他做的有些冒险了。成了,他无过无功,败了,即便唐王对他和昭阳郡主欣赏有加,也按不住整个朝堂的不满,届时,唐国也许就没有他生存的空间了。而且,在外人看来,他这一路走来,有蛊惑公主的嫌疑,毕竟这位洛阳公主今年才十六岁。小静,不要跟我说赵肆先生是公主师傅这样的话。从黑殇城那一战后,我们就相信赵肆先生的为人,但其他人会信吗?而且,没有了白伊一,好似只有那位昭阳郡主顾瞳还能压住他心中的魔鬼,如果顾瞳也出现意外,那就没人能压制住他心中的恶了。在黑殇城的时候,他并没有制造什么杀孽,甚至尽量避免杀孽。但这一次,青鸾一击,上万人就化作了尘土。这已经不是他了,至少能让白伊一爱上的人,绝对不该是这个样子。”
“罗婶婶,其实,我觉得,不是他变了,是我们都变了。”娄静低头思忖了片刻,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向罗夫人,轻声道,“这个世道把所有人都变的面目全非了。宗主说过一句话,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罗夫人反复的念叨了几遍这句话,谓然一叹道,“他是想做那柄开天辟地的斧头吧。唉,后世之人会怎么看他啊。唉,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我们这一代要做的就是为你提供可以提供的一切助力,因为我们这些旧时代的残党,已经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了。而他想要做的,却是宁可要带着你们背上嗜杀的骂名,也给后人一个美好的世界吧。辛苦你们了。”说罢,罗夫人长身而起,对着娄静施了一礼。
“婶婶这是干嘛啊。这不是折煞侄女了吗。”娄静赶紧上前扶起罗夫人,轻声说道,“这都是我们自愿的,这也是宗主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活下去的理由。”
“好!重新开始!河西,也该有个新的气象了。”罗夫人站直了身子,握住娄静的手,笑道,“家常以后再唠,走,我带你去见见归义军的其他人,把你们赵宗主的想法说与他们,但丑话说在前面啊,咱们出手帮忙了,赵肆那小子可不能亏待了我们啊。”说罢,罗夫人看着娄静笑了起来。娄静也急忙点头笑了起来,说道宗主说了,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家人。两人说着话,一起去往城主府的会议室了。
归义城城主府会议室内,归义军的高级军官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见罗夫人领着一位妙龄女子进来,便纷纷停止了争吵,分开两列,将罗夫人迎到了主位。娄静则跟在罗夫人身后,打量着这群归义军的高级军官。他们穿着黑殇城的老款制式军装,只是经过了简单的修改,换了胸章和肩章什么。衣服已经有些老旧,有些人的军装上还有些布丁,不知道是故意给自己看的,还是归义军本就困顿如此。在自己随罗夫人进城时,娄静就大概的观察过归义城内的情况,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富有活力的高墙城市,不过与其它高墙城市不同的是,这里的街道虽然干净,往来的人还算有精神,但绝大多数人的着装都很破旧,售卖高档商品的店铺几乎没有,多数都是些手工业作坊和店铺,一些小吃摊上的种类很少,马路上汽车也很少。感觉这里不像是一个高墙城市,更像一个大型的聚集地。只不过从治安情况来看,井然有序而已。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国洛阳公主派来的联络官,娄静女士。”罗夫人向在场的所有人介绍着娄静,但她没有说起娄静是娄相长女之事,随后,罗夫人就将手指向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说道,“这位是归义军的司令官,他也是背嵬军的老人了,现在还兼着归义城的城主,李定松。在场的都是现在归义军的将领。”
“见过李城主。”娄静上前一步,对着李定松施了一礼,随后又对在场诸人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归义军诸位将军。”众人也纷纷回礼。
“娄静妹子,不用多礼,大姐领来的人,我们自然信得过。咱们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我只想问你一句,帮了你们,我们能得到什么。”李定松笑着回礼说道。
“盟友,但不是唐国的盟友,是洛阳公主府。这里所有的一切,公主府都会负责。”娄静笑了笑,朗声说道,“还有贸易,我们知道金昌一带还有当初做为战略资源,没有开挖的镍矿,其中有两条分支矿脉延伸到了归义城附近,我们需要这里的矿产。双方可以共同开发,按照投入分成,这件事,会有专门的人来谈。”
“首先,妹子啊,和唐国做为盟友,我们心里还有点低,和公主府……,此外,镍矿的事,归义城这边的储量并不大,恐怕不能给我们双方带来太大的利益吧。”李定松开口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与你公主府结盟?公主府才多大的体量,能做什么?
“李城主,你错了,只有与公主府结盟,对你们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这件事,当你看到我们是如何拿下贺兰城就知道了,各位暂且不要着急。”娄静笑着说道,“关于镍矿的事,我们自然也考虑到了储量问题,未来,拿下金昌城,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只不过现在条件不成熟罢了。此外,公主府每年会向归义城运输一万吨粮食,期限定为三年,这期间,只要咱们稳定住贺兰城归义城防线,那么贺兰山下广袤的土地就可以尝试种植新的作物,我想三年的时间,足以让本地的作物解决河西百姓食不果腹的问题。对了,第一批的两千吨粮食已经开始采购,预计五天内就能运达。”娄静在思忖片刻后,决定将原来赵肆说的一万五千吨粮食,直接抹掉了五千吨,她觉得如果一开始给的太多,不利于谈判。
“一万吨?”李定松沉声道,“我怎么相信你们会将粮食运来,千万别我们帮你们打完了河西联邦,你们拿下贺兰城不承认。”
“这个事,李城主大可放心,罗夫人了解我的为人,更了解宗主的人品,而且,”娄静听对方只是在意粮食能不能履约送达,而不是数量多少,已然知道这次谈判不会太艰难,现在只不过是对方对此非常谨慎而已,于是又说道,“公主府这是在找一个盟友,别的我不能多说。但诸位如果不愿意,我们也可以依靠自己拿下贺兰城。诸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河西联邦近十万人被公主府大军所败这件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吧。如果不是公主与宗主看在诸位曾是背嵬军老卒,又与罗夫人、张相关系莫逆的份上,我们大可直接攻打贺兰城,而无需与任何人结盟。试问青鸾一击谁能抵挡,昭阳郡主超品修为谁可匹敌,机甲战士用何阻挡,别忘了,公主府还有清野宗大医官的全力支持和左威卫关宁军的数万大军,数名扶摇境超凡者。”娄静的话很直接,也很硬气,这就是宗主和公主府给自己的底气。当然,她也不停在强调自己代表的是公主府,他们怎么去想,那就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吧。
闻听娄静所言,在场诸人都安静了下来,唯有罗夫人望着娄静笑而不语。曾经那个恬静倔强的女孩子长大了,这些个老家伙也该借由此事长长记性了,时代不一样了。
“粮食一万两千吨,第一次要运来三千吨,我们这里的存粮不够了。”李定松突然说道,“还要武器装备,我们自己的兵工厂生产力有限,金昌城附近虽然有些山地,但并不便于隐藏,我们的士兵很多连五发子弹都配不上,总不能让我们拿着大刀去阻击河西联邦的部队吧。对方可是有装甲部队的。”
“粮食的事我需要向上汇报,等待公主府的回信。至于武器装备方面。”娄静笑了笑说道,“重武器在山地难以展开,装甲部队,我想现在给你们也用不上吧。临行前,宗主交待,今天午时,会有一批武器弹药运往贺兰山口,你们可以根据我们提供的坐标到那里接收。步枪一千支,轻机枪一百五十挺,60毫米迫击炮一百门。枪械的弹药可以为你们提供两个基数的量,但迫击炮我们只能提供一个基数的量。另外还有若干反坦克、反步兵地雷和手榴弹。”
“好!一言为定!”李定松笑着大声说道。
其实,娄静并没有告诉归义城诸人,宗主除了看上河西地区的镍矿,还有贺兰山内储量惊人的铬矿镁矿等多种矿产。繁荣纪元之前,龙国在开发这里的矿产资源的时候,就提出过开发一半,留存一半的战略口号,所以这里的矿产资源才能留存地下,保存至今。而且,贺兰城建在贺兰山之北,就目前的地理位置来看,即便拿下来,也只属于唐国在外的一块飞地,长安想要对其进行管理,难度很大。按照赵肆的想法,它不会去进攻凉州城与金昌城,还会与归义城建立盟友关系。这样,名义上贺兰城是唐国的北大门,起到抵御北方来犯的作用,实际上就成了公主府的私产,赵肆可以依靠这里,在贺兰山一带进行发展,而不会被各方势力掣肘。
在谈好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后,李定松钦点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率一万余归义军精锐分三路向金昌城附近山区挺进,另派一路人马南下绕行至贺兰山口,接应运送物资的唐国军队。
贺兰城城主府,已经接近正午,若是在平时,定然是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城主南宫朔很喜欢排场,每天午膳需要吃两汤四蔬四补八荤十八道菜,且顿顿不能少了活鱼与羊脑,还要有歌姬献舞助兴,可谓是热闹非凡。而今日,城主府内则是静悄悄的,所有的仆役奴隶和歌舞伎都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弄出动静,会遭到南宫朔的毒打,打死了直接被丢到城外喂了野狗。然而,安静只是相对于庭院之中,如果有人走近内宅,便会听到城主府书房中传来的打砸和咒骂之声。
南宫朔将眼前可以看到的一切摆件都砸了个稀烂。南宫朔是南氏家族北上的一支,由于是庶出,遭到北方嫡出家主的排挤,于是便寻求南下,到唐国投奔南方那一支,按照辈分来说,应该算南骏劫与南骏疾的叔伯一辈。只是当其族人再次返回河西时,遭遇兵灾,南宫朔这一支便留在了河西地区,经过数十年的钻营,做到了贺兰城城主一职。虽然北上的嫡出那一脉对他们极不待见,但身为南方一族留在黑殇城的后手,南骏劫却给予了他许多帮助。比如出卖黑殇城在河西的谍子给北境和河西旧贵族,让南宫朔捞取功劳。再比如将河西地区的流民贩卖到黑殇城,特别是女子,将其卖到各大娱乐场所,供人亵玩。还有一些儿童,被其卖到各地,用于器官摘取之用。当然,通过南宫朔这边,南骏劫也拿到了大量的金钱,用来上下疏通关系,以及自己享乐。十年间,黑殇城在河西地区被南骏劫出卖的谍报人员不下百人,而两人贩卖到女子最少也在千人以上,活下来的十不足一,至于那些孩子,就连南宫朔也记不清了。只是没想到,黑殇城内乱,南骏疾被人所杀,这样一来,就断了自己的财路和情报网。本来北境南下山海城,南宫朔以为这次北境大胜,自己就可以凭着城主的身份,再入北方一脉的法眼,哪曾想北境冰海一败涂地,南骏疾也被杀。这便断了自己重回北方一脉的念头。
现今,河西联邦与北境的军队在贺兰山南侧被唐国全歼的消息传来,让这位心狠手黑的贺兰城城主慌张到了极点。他怕,怕唐国的报复,他只是一个九品境修行者,如何抵抗唐国的报复,即便自己手下还有两万军队,还有高墙,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感觉到安全。即便现在贺兰城内还驻扎着一万余人的北境军队,他依然感到如此。
“咚咚咚”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南宫朔阴沉着脸将敲门之人唤了进来。
“大,大人,北境的阿卡耶夫大人找您。”一个西方面孔,身材消瘦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头也不敢抬的轻声说道。
“知道了。这些北境的人,当本城主是什么?呼来唤去。他妈的。”南宫朔一边咒骂着,一边向外走去,走到那个年轻人身前的时候,反手便给了那年轻人一个耳光,怒斥道,“去把你脸上的血擦干净,再让我看到你这么不注意仪表,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年轻人被打了一个耳光,也不敢躲闪,只是在原地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当南宫朔离开书房时,这个年轻人眼中才爆发出了仇恨的火焰。
“阿卡耶夫大人,听说您召唤在下,在下赶紧前来,没有让您久等吧。”步入阿卡耶夫的指挥所,南宫朔一改刚才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换上了一副无比谄媚的表情,向房间正中站立的一个高大中年人鞠躬致意道。
“南宫朔,我要你做的事,你为什么没做?”阿卡耶夫沉声问道。
“啊?阿卡耶夫大人,您吩咐的事,在下都按您的要求做了啊?”南宫朔面露紧张神色说道。
“贺兰山南侧隘口,你为什么没有派兵把守?为什么没有把给你们的生命探测仪安装在隘口之上?”阿卡耶夫声音低沉的问道,看得出来,这位留着络腮胡子的扶摇境超凡者在用神识扫视南宫朔,以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大人,我真的派了人跟随大军驻扎在隘口边缘,整整两个营,八百多人啊。而且我将生命探测仪全部都交给了他们。”南宫朔听到阿卡耶夫的诘问,顿时心中一惊,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我们加索山盟的勇士,在隘口北侧与本部失去了联系,游击部队前去探查,你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吗?成群结队的唐军,唐军越过贺兰山口,进军河西了,你的人为什么没有预警?”阿卡耶夫眯着眼睛看向南宫朔,语气异常的寒冷。
“这,这,这......”南宫朔听见阿卡耶夫所说,整个人都已经被吓的肝胆俱裂,唐军来了,唐军真的来了,他们定是来报复的。如果阿卡耶夫不在这里,他一定会选择弃城北逃,但现在他不敢,接下来,如果他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相信,阿卡耶夫会立刻将自己格杀当场,而金昌城那边都不会有一个人为自己的死而抱怨,这就是现实。南宫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定是对方选择了趁夜偷袭,或者出动了高手,所以我的人才没来得及示警。”
“是吗?”阿卡耶夫意味深长的看了脊梁弯的如同虾米一般的南宫朔,突然暴起,一脚踹在南宫朔的肩头,将其踹倒在地,暴喝道,“那些生命探测仪如果安置妥当,五公里内如果有人靠近,它们会自动报警,为什么没有报警,是不是你将这些东西黑下了?”
“大, 大人,”南宫朔捂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原地,满眼恐惧的看着阿卡耶夫,带着哭腔求饶道,“大人,小人不敢黑下这些东西啊。大人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黑北境的东西啊。”
“哼,不敢?你黑的还少吗?我们给你的军粮军饷,你发没发下去,你自己不清楚?”阿卡耶夫冷笑道,“狗一般的东西,这个时期,还敢克扣军粮军饷,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大人,小人只是,只是......”南宫朔见阿卡耶夫将自己克扣军粮军饷的事说了出来,一时惊得的知道该说什么了。
“狗杂种,你们南家在北边的人就爱搞这一套,南征黑殇城的时候,南骏疾就私底下倒卖过军粮,你那在黑殇城的狗屁侄子南骏劫更是色欲熏心,几乎破坏了西京的计划,到了你这狗杂种这里,竟然在战时克扣军粮军饷,当真该死,都该死。”阿卡耶夫怒不可遏的对着南宫朔便是一通狂骂,片刻后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听他寒声说道,“若不是现在是战时用人之际,我一定会将你的头砍下来。哼,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现在带上你的人,立刻出城,去试一试唐军的虚实,若是探不出,哼哼,我就先杀你全家,在杀你!”
闻言,南宫朔呆立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