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火光彻底熄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赵瑾的先锋营残部瘫在谷口，甲胄上的血冻成了暗红色，像块块凝固的肝。李嵩被亲卫架着，左臂的箭伤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他盯着叶天手里那半块玉佩，喉结滚了滚，突然挣脱亲卫扑过来：“那玉佩！给我看看！”
叶天侧身避开，指尖捏着玉佩转了半圈，月光在“瑾”字上淬出冷光：“李城主急什么？难不成认识这物件？”
“是赵瑾的！”李嵩的声音劈了叉，血沫子溅在雪地上，“去年上元节，我亲眼见他戴着块同款玉佩，说是母妃留的遗物！”
这话像块冰砖砸进人群，残兵们的目光“唰”地聚在赵瑾身上。他的狐裘被火星烧得斑驳，手里还攥着叶天扔来的粮袋，皇家火漆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金。“一派胡言！”他挥匕首劈向李嵩，却被墨用短刃格开，影卫们瞬间围成圈，把叶天护在中央。
“殿下别急着杀人灭口啊。”叶天掂了掂玉佩，忽然笑出声，“这玉佩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去年围猎时被箭簇崩的吧？当时您还发了好大脾气，说要斩了那失手的弓箭手。”
赵瑾的脸霎时白了，匕首“当啷”落地。影阁密报、黑风谷埋伏、假粮仓火漆……所有线索像藤蔓缠上脖颈，勒得他喘不过气。“你早就知道……”他盯着叶天，眼底的暴怒变成了惊惶，“从驿馆遇袭开始，你就在设局！”
“彼此彼此。”叶天弯腰捡起匕首，用雪擦去刃上的血，“您借黑风谷之手除异己，我借您的局清障碍，公平得很。”他忽然扬声对残兵们喊，“各位看看这粮袋——皇家火漆是真的，可黑风谷强盗怎敢动皇家粮仓？这分明是有人偷运皇粮，藏进贼窝！”
残兵们哗地炸开锅。李嵩趁机嘶吼：“是赵瑾！他私藏皇粮想谋反！”血从他断臂处涌出，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红池，“我还看见他和黑风谷头子密谈，说要借兵……”
“住口！”赵瑾一脚踹翻李嵩，却被涌上来的士兵按住。影卫们趁机收了他的兵器，墨拿出锁链“咔嗒”锁上他的腕子：“人证物证俱在，殿下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叶天转身要走，却被老周拽住衣角。那瘸腿汉子手里攥着块碎布，布上绣着半个“周”字——是他失踪儿子的衣角。“叶少爷，”老周的手抖得像风中枯叶，“您说过……帮我找儿子的。”
叶天的心猛地沉了沉。他想起昨夜老周举着铁叉嘶吼的模样，想起那些被圆木碾死的禁军……喉咙发紧，刚要开口，谷里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嚎。影卫们瞬间拔刀，却见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跌出来，怀里抱着个更小的孩子，俩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同款碎布。
“爹！”少年扑到老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我们关在山洞……说要等殿下的命令……”
“命令？”叶天揪住少年的衣领，指节因用力发白，“什么命令？”
少年吓得直哆嗦，指着赵瑾哭喊：“他说……等杀了李嵩和您，就放我们回家……还说……还说让我们当新强盗……”
赵瑾的脸彻底灰了，瘫在雪地里像摊烂泥。李嵩却突然狂笑起来，血沫子喷在雪上：“报应！都是报应！”他猛地拽过身边士兵的刀，狠狠刺向自己心口，“我李家世代忠良，绝不为贼子陪葬！”
刀入肉的闷响里，叶天看着老周父子相拥而泣，突然觉得这雪格外冷，冷得像要把骨头缝都冻裂。墨在他耳边低语：“李嵩死了，赵瑾谋反罪名坐实，影阁那边……”
“收尾吧。”叶天打断他，往谷外走，“把孩子们送回家，皇粮交上去，剩下的……交给官府。”他没回头，也没看见老周对着他的背影叩了个响头，雪落在那半块“周”字碎布上，慢慢积成了白。
走到谷口时，太阳刚爬上山头，金光泼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叶天眯起眼，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李嵩的亲卫，那汉子怀里抱着个锦盒，盒里装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是黑风谷头子的。“叶少爷，”亲卫单膝跪地，把锦盒举过头顶，“这是李城主的吩咐，说……给您赔罪。”
叶天掀开盒盖，看见那颗头的额角有个月牙形胎记——和老周儿子的一样。他猛地合上盒盖，胃里一阵翻涌。原来李嵩早就找到了孩子，却藏着当最后的筹码；原来所谓的“帮老周找儿子”，不过是他棋盘上的又颗棋子。
“埋了吧。”叶天的声音发哑，“连同那些皇粮一起，都埋在黑风谷里。”
亲卫愣住了：“可……”
“照做。”叶天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进那些被血浸透的雪，照不亮谷里层层叠叠的尸体和谎言。他忽然明白，这盘棋里没有赢家，每个人都在借刀杀人，每个人都成了别人的刀。
墨追上来递过件狐裘：“天凉，披上。”
叶天没接。他看着远处炊烟升起的村落，老周正背着儿子往家走，那背影踏实得像块石头。“墨，”他轻声说，“下次再设局，别用孩子。”
墨的手僵在半空，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俩人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影卫们的脚步声渐远，赵瑾的咒骂和士兵的喝斥也被风雪吞了去，只剩谷里传来泥土掩埋东西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像在给这场闹剧敲丧钟。
叶天裹紧了自己的棉袄，往苍枫城方向走。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像给这场沾满血的算计，盖了层干净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