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晨雾未散。
一辆212吉普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车轮卷起淡淡的尘土。
车内，瞿子龙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他的伤基本痊愈，但眉宇间沉淀的沉稳与冷厉，却比一个多月前更深了。
坐在副驾驶的康建军，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窗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开车的是一位神情冷峻的年轻军官，是吴老爷子特意指派，负责护送他们安全返回清江的得力干手。
车内的收音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正在播报早间新闻。一则简短的消息夹杂在各类要闻之中：“……据悉，因工作需要，原云西省委主要负责同志郝壁同志，近日已奉调进京学习，吴福良同志暂时代理我省书记一职……”
康建军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瞿子龙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如释重负的亮光。这则看似平常的干部调动新闻，对外人而言或许不起眼，但对他们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这证实了吴福良电话里所言非虚——郝壁，这座压在头顶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天都的雷霆，已经落下。
“快了。”瞿子龙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群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清江此刻的局势，迷雾即将散尽。
吉普车沉默而迅速地驶向清江。瞿子龙的脑海中，飞快地梳理着接下来的步骤。郝壁倒台，清除了最大的障碍。清江的战场，还需要他亲自回去打扫。宗乾这条盘踞在清江的毒蛇，必须连根拔起。还有那个兴风作浪的松库代子……瞿子龙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
与此同时，清江府大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宗乾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灰败，拿着电话听筒的手微微颤抖。
“王秘书长，您再帮忙打听打听，郝书记……郝书记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主持工作？”他的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卑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压得很低的声音：“宗乾！你还有完没完？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最近消停点，别再给我惹麻烦！”说完，不等宗乾回应，便“啪”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宗乾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郝壁“进京学习”的消息，他比外界知道得更早，但也仅限于此。更详细的内幕，他一点都打听不到。这种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吞噬。
“砰！”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杨红江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节，声音发颤：“宗书记！不好了！刚……刚接到省府办公厅的明传电报！要求我县全力配合市里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对龙华集团资产异常变动、以及前期部分执法行为可能存在的违规问题，进行彻查！并要求……要求您暂时回避，配合调查！”
“什么？！”宗乾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差点晕厥。他扶住桌子，强撑着吼道：“谁的命令？！”
“是……是吴省……不，是吴书记签发的！”杨红江面如死灰，“省委的任免通知也下来了，福良省代理书记职务！”
轰！宗乾只觉得天旋地转。吴福良上台了！郝壁完了！自己也完了！这调查组，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什么“暂时回避”，分明是停职审查的前奏！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正朝着县委大院聚集。秘书连门都没敲，脸色惨白地跑进来：“宗书记！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龙华的工人！还有……还有徐晓华、秦长青他们！说要见您，讨个公道！”
墙倒众人推！宗乾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他苦心经营的堡垒，在郝壁倒台的瞬间，土崩瓦解。
......
几乎在吉普车驶入清江县境的同时，清江机械厂大门外，人山人海。徐晓华、安纤雪、秦长青、“胶把钳”等龙华核心管理层，站在人群最前方。他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群情激愤的龙华职工。与一个月前悲愤绝望的气氛不同，此刻，工人们的脸上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兴奋和积压已久的愤怒。
“严惩宗乾！还我龙华！”
“清算打砸抢！还瞿总清白！”
口号声震天动地。徐晓华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声音通过电流传遍全场：“工友们！同志们！京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省里听到了我们的呼声！迫害企业的蛀虫，他们的靠山已经倒了！清算的时候到了！我们要求县委，立刻释放所有被非法羁押的工友，归还被非法侵占的龙华资产，严惩凶手宗乾一伙！”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力量。安纤雪、秦长青、胶把钳和瞿子晴组织着工人，维持着秩序，确保抗议活动有理有据有节。
闻讯赶来的大盖帽蜀黍，面对如此庞大而团结的人群，以及骤然变化的上级风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外围拉起警戒线，紧张地观望。
.....
吉普车没有驶向县委，而是直接开到了机械厂附近一个僻静处。瞿子龙刚下车，早已在此等候的顾墨帆如同鬼魅般出现。
“哥，一切顺利。宗乾已成惊弓之鸟，厂里工人都发动起来了。”顾墨帆言简意赅。
“好。”瞿子龙点头，“省调查组什么时候到？”
“最迟明天上午。带队的是段启宽书记。”
瞿子龙眼中寒光一闪，“到现在为止，宗乾抓了多少工友？”
“一百多，”顾墨帆眉头微皱，“都是忍不住和宗乾爪牙起冲突的清南里邻居，还有不愿意把核心技术拿出来的专家们，呃，还有谈论你和宗乾的职工也被抓了不少。”
康建军一掌拍在旁边墙上，一言不发，双眼冒火。
半小时后，清江县看守区。
所长早已接到上级电话，战战兢兢地将瞿子龙和康建军迎了进去。当瞿子龙的身影出现在关押着之前被捕的工人骨干的监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哭声。
“瞿总！是瞿总！”
“瞿总没死！瞿总回来了！”
“我就知道！瞿总不会丢下我们的！”
瞿子龙看着这些面容憔悴却眼神炽热的工友，眼眶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工友们！受苦了！我瞿子龙，回来了！接大家回家！”
在一片狂喜和泪水中，沉重的铁门一道道打开，被无辜关押的工人们重获自由。
当瞿子龙在一群获释工人的簇拥下，走出大门时，阳光正好，刺得大家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宗乾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