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江,天色灰蒙,细雨初歇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菊花混合的清冷气息。
姜书记的灵堂设在文化宫专用的一个棚子,基本公职人员丧葬都用这里。
灵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瞿子龙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左臂缠着黑纱,神情肃穆,眼神如同深潭。他谢绝了这段时间来所有重要的商业洽谈,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场丧事中。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龙华集团掌舵人,更像是姜家一个尽孝的子侄,亲自迎送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从省城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苏国豪和顾墨帆,默默参与着力所能及的工作,完全没有亿万身家的做派。
清江本地的徐刚、马院长、国土局刘国斌、秘书白长基、农机站马成龙、水泥厂李戴、砖厂张冠……这些在清江各自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几天来都放下了手头所有事务,全程守在这里。
龙华集团的中高层管理者们更是穿梭忙碌,维持秩序,处理杂务,毫无怨言。
这与县政府人员的稀疏到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除了几位与姜书记有旧交的老干部停留时间稍长,多数人只是匆匆进来,对着遗像象征性地鞠三个躬,便迅速离开,仿佛多待一刻便会沾染上晦气。
白长基趁着空隙,走到瞿子龙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忿:“瞿总,宗县……现在暂代书记职务,天天开会,安排工作,明确说了不准下面的人请假太久,说是不能影响正常工作。”
瞿子龙目光依旧停留在姜书记的遗像上,那里面的姜斌笑容温和,目光坚定。他只是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这种刻意的划清界限,也是人之常情,或是避免晦气,或是趁机站队。
不过如此更反衬出此刻灵堂内这人情温暖的珍贵。
姜斌的年迈父母,两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老泪纵横,只能不住地对着瞿子龙和众人感激。
姜家在清江县丰华镇海子营村,村里却没有亲戚前来帮忙,因为他们心里的大靠山已经倒塌,以后也靠不上,大老远的来吊唁,不仅要随礼,还要花八毛钱的路费。
姜斌的妻子唐慧英,这个一夜之间憔悴不堪的女人,在葬礼前一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动容的事。她趁着瞿子龙稍有空隙,竟“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地磕下头去。
“子龙!谢谢你!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冲你的面子来的……老姜在地下,也能闭眼了!”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感激与无尽的悲伤。
瞿子龙慌忙弯腰,用力将她扶起,声音沙哑而坚定:“阿姨,您这是要折煞我!姜书记待我如子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您放心,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只管找我瞿子龙!”
在灵堂的一角,瞿子龙的妹妹瞿子悦,这个刚满十四岁、却异常早慧沉静的姑娘,正紧紧握着姜书记女儿姜尚雯的手。两个同龄的少女,一个遭遇巨变,眼神空洞;一个则努力用自己纤细的肩膀给予支撑,低声安慰着。她们的身影,是这沉重氛围里一丝微弱却温暖的依偎。
十月三日,葬礼当日。没有喧嚣的乐班,没有铺张的排场,一切都符合姜书记生前的简朴作风。但这场葬礼的隆重,从殡仪馆一直排到路边、白花如雪,哭声压抑,却汇成一股巨大的悲鸣,在肃穆的天空下回荡。
“姜青天一路走好”——一条巨大的白色挽联在微凉的秋风中颤抖,像一声无法宣之于口的呐喊。
起灵的时刻到了。
瞿子龙稳步走到灵柩最前方,与苏国豪、徐刚等人一起,肩起了那副沉甸甸的棺木。
县府没有多少工作人员送灵,但清江人民却不少,加上龙华集团全部职工,得有上万人。
瞿子龙坚持要亲自为姜书记扶柩。步伐沉重,一步步踏在清江的土地上。身后是震天的哭声和“姜书记一路走好”的呼喊。他脸色紧绷,下颌线如刀刻一般,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要在这悲恸的人潮中,为身后的长者开辟一条安稳的路。
墓穴旁,黄土新翻。
瞿子龙从工人手中接过铁锹,亲手将一抔一抔的黄土,撒在缓缓降落的棺木上。泥土落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叩问着他的内心。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每一个起伏都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仿佛撒下的不是泥土,而是沉甸甸的承诺。
葬礼仪式结束,人群逐渐散去。
瞿子龙没走。
夕阳西下,将天地染成一片橘红,也把瞿子龙孤独的身影在墓地里拉得很长很长。他久久地站在姜书记的坟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秋风掠过坟头的花圈,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的眼前,或许浮现出姜书记生前与他在这片土地上奔走的身影,浮现出两人在灯下畅谈清江未来的夜晚。那些关于民生疾苦的忧思,那些关于理想蓝图的勾勒,言犹在耳,而斯人已逝。
一股无比庞大而坚定的力量,在他胸中凝聚、升腾。他在心里,对着这座新坟,再次一字一句地默念那个只有他自己和黄土之下的姜书记能听见的誓言:
“姜叔,您放心走好。”
“我瞿子龙在此再次立誓:只要我在清江一日……”
“你没完成的夙愿交给我......”
这誓言,不再仅仅是对亡者的告慰,它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背负前行、不容退缩的使命。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坚毅的侧脸上,那双看向远方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驱散暮色的火焰。
就在瞿子龙还沉浸在悲痛中时,远处却走来一个人——准“二姐夫”城南所所长朱学东。
“气候开始变化,早晚温差大,差不多就行了,回吧!”朱学东连续点了两支烟,一支递给瞿子龙。
“二姐夫,你怎么过来了?”瞿子龙神情满满的悲伤和疲惫,语气低沉。
又听到这个称呼,朱学东感觉老脸又有点微微发烫,自从春节以来,这个瞿老三一见到他就叫二姐夫,可他和瞿子晴毕竟还走到谈婚论嫁那个地步,还是很尴尬的,所以每次听到都会回以一个白眼,但是现在却没有再计较。
他没有接瞿子龙的话,只是对着姜斌的墓碑摆上三支烟,然后坐在坟边自个抽起烟了。
瞿子龙没听到回话,也没再追问,就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沉思。
朱学东抽完一支烟,又自个点上,这次他没有给瞿子龙递烟。
如是三次,终究引起了瞿子龙的注意:“不是,二姐夫,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哇!!”
朱学东还是没有开口,眉头皱成个川字。
瞿子龙眉头也皱了起来,朱学东做事稳重,现在这个表情显然是发生大事,再次追问:“姐夫?!!”
“子龙,有……姜书记死因有蹊跷!”像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朱学东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黑白照片,“姜书记出事那天,是我们所出的警,其后事故车被拖到临时停在修理厂外面,我……我好奇又过去看了看……修理工说,刹车是人为破坏”
瞿子龙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