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痛到灵魂仿佛被无数双手撕扯成碎片。
但他真的感受到了。
那股磅礴的能量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冲刷着他体内每一条精致而高贵的魔力回路。
就像用决堤的山洪,去冲洗一条世代精心维护的人工运河。
河道在崩塌。
同时,也在被粗暴地拓宽、重塑。
德拉科能清晰“看见”,那些烙印着马尔福荣耀的金色魔力,在这股青色洪流面前节节败退,被压缩,被挤压,最后被迫与之发生最原始的碰撞。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进行着一场血腥的王座争夺战。
他知道,这是昆仑的“欢迎礼”。
也是他想要掌控那股力量,必须承受的加冕。
不知过了多久,撕裂感缓缓退潮,转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与胀痛。
德拉科终于从能量风暴中,夺回了身体一丝微弱的控制权。
他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让他呼吸一滞。
天空是诡异的灰紫色,像一块陈旧的淤青。没有太阳,天幕尽头只有几道巨人伤疤般的空间裂隙,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大地焦黑,布满深不见底的裂痕。
狂风从裂隙中呼啸而出,刮在脸上,刀割一般。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凝固的能量,混杂着铁锈、腐烂与尘埃的气味。
这就是“灵气”。
驳杂,荒芜,充满了死寂与暴戾。
胸口的玉佩滚烫,艾德里安的意识透出警告,声音清冷而急促。
【此处灵气驳杂,小心引导,否则易入魔。】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你体内的魔力与灵气初次接触,冲突剧烈,谨慎行事。】
“你说得轻巧。”
德拉科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身体却立刻按照艾德里安的指引,改变了呼吸的节奏。
他尝试用那种最基础的吐纳法门,去引导周围的驳杂灵气。
一丝丝灰紫色的气流被吸入体内。
很困难,就像让一个习惯呼吸纯氧的人,去适应充满硫磺的空气。
但他还是做到了。
狂风吹乱他铂金色的短发,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映着这片荒芜天地,竟浮现出一丝压不住的兴奋。
……
就在这时。
一声低沉的“咕噜”声,从不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中幽幽传来。
声音很轻,却让德拉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猛地握紧了山楂木魔杖。
这是巫师的本能。
死寂。
风声凄厉,如同鬼魂在哭嚎。
错觉?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除了嶙峋的黑岩,没有任何活物。
“咕噜……”
声音又响了。
这一次,近在咫尺。
德拉科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看见了。
一只通体漆黑的幼兽,正从那道最深的裂隙里爬出。
它不过家猫大小,身体却像流动的黑曜石,将周围所有的光都吞噬了进去。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
那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个纯粹的、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黑洞。
幼兽笨拙地晃了晃脑袋,无视了德拉科这个大活人。
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一个方向。
德拉科顺着它的“视线”低头。
是自己手中的山楂木魔杖。
魔杖因主人的紧张而逸散出微弱的魔力波动,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那点纯粹的魔力,就像黑夜中的烛火。
黑曜石幼兽的身体绷紧了。
【别动!】
艾德里安的意念陡然尖锐,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
【是饕餮幼崽!上古凶兽,以纯粹能量为食!】
德拉科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千万别用魔法!那是在喂它!】
太迟了。
饕餮幼崽喉咙里挤出贪婪的嘶鸣,刺穿耳膜。
下一秒,它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无视德拉科的身体,径直扑向他视若生命的魔杖!
快!
一种无法理解的快!
德拉科的战斗本能被点燃,魔杖抬起,障碍咒的音节已在舌尖凝聚。
“障碍……”
【弃杖!】
两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直接烙在他的灵魂上!
是艾德里安的声音,霸道,疯狂,不容置疑!
【相信我!用我教你的!】
德拉科的动作僵住了。
弃杖?
开什么玩笑!对一个巫师而言,魔杖就是第二生命!
就是这刹那的犹豫。
饕餮幼崽已扑到近前,张开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嘴,一口咬在魔杖尖端!
“滋——”
德拉科感到体内的魔力决堤而出,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疯狂抽取!
杖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咔嚓——”
蛛网般的裂纹,在山楂木的杖身上疯狂蔓延!
他的魔杖,要碎了!
愤怒与恐慌冲垮了理智。
去他的艾德里安!去他的东方道术!他要杀了这只怪物!
可就在他准备强行施咒的瞬间,艾德里安那句“相信我”,却如魔咒般在他沸腾的脑海中回响。
相信他?
相信一个寄生在玉佩里的幽魂?
相信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气”?
魔杖上的裂纹又扩大了一分。
德拉科的灰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彻骨的疯狂。
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放弃了所有熟悉的、强大的、属于纯血巫师的骄傲。
他将自己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心神,孤注一掷地,全部沉入体内那股正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狂暴驳杂的灵气洪流之中!
然后。
他松开了手。
那根象征着他巫师身份的山楂木魔杖被他放弃了。
饕餮幼崽贪婪地叼着魔杖,疯狂吸食着残存的魔力,根本没注意到德拉科的动作。
就是现在!
德拉科将那股刚刚勉强能引导的、充满杂质的灰紫色灵气,不计后果地,全部压缩于右手掌心。
没有咒语,没有光芒。
只有一团污浊、狂暴、充满了毁灭意志的能量气旋,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德拉科对着那只正埋头“进食”的饕餮幼崽,用尽全身力气,将掌心那团原始的能量,不是“攻击”,而是“排斥”——像甩掉手上沾染的腐尸烂肉一样,猛地按了过去!
“啪!”
一声轻响。
他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饕餮幼崽那吞噬光线的头部。
时间静止了一秒。
“叽——!!!”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啸爆发出来!那不是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声音,那是纯粹的“概念”被污染后的惊恐哀嚎!
它猛地丢下已经黯淡无光的魔杖,整个身体剧烈抽搐。
它无惧纯粹的魔力。
但它从未“品尝”过这种东西!
驳杂、混乱、充满了原始的毁灭与死寂!
这不是食物!
这是剧毒!
饕餮幼崽像是被泼了浓酸,惊恐万分地掉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一头扎进地底裂隙,瞬间消失。
世界,重归寂静。
德拉科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脱力地跪倒在地。
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痛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赢了。
他低头,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魔杖。
杖身布满狰狞的裂痕,魔力反应微弱到几乎为零。
这根魔杖,废了。
就在这时,艾德里安的意念在短暂的沉寂后,缓缓浮现。
那股波动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赏。
【你……】
【比我想象的,更像个疯子。】
德拉科筋疲力尽地握着残破的魔杖,正想开口讽刺回去,却突然发现了一丝诡异的变化。
那布满杖身的狰狞裂痕,非但没有让残存的魔力逸散,反而像活了过来,微微翕动。
它们像一张张贪婪的嘴,正主动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灰紫色的驳杂灵气,吸入杖身。
裂痕的深处,有不祥的幽光如呼吸般明灭。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根死去的魔杖里,重新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