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全新的世界,只有“气”的流动。
斯内普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观,被一道蛮横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那滴药剂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精神深处一扇他从未想过存在的门。
他“看”到了。
他看到身后那个被他一袖子扫翻的储藏架。
地上那些摔得粉碎的玻璃瓶里,大部分药材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正在逸散的灰白色。
那是它们的“灵”在消亡,是生命本源能量的彻底流失。
然而,就在那一片狼藉的“废料”之中,有几株外表干瘪、毫不起眼的植物根茎,却正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晨曦般蓬勃鲜活的灵光。
那是艾德里安·沙菲克之前挑选的“残次品”。
斯内普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能够分辨上千种魔药材料细微差别的眼力,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所信奉的“品相”、“色泽”、“年份”,在“灵光”这种更本质的真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紧接着,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了艾德里安面前那口坩埚。
他“看”到了五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正在那口小小的容器里,构建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宇宙。
水仙根粉末化作一股幽冷的、流动的深蓝色气流,是“水”之气。
燃烧的苦艾释放出炽热的、跳跃的赤红色气流,是“火”之气。
缬草根的粉末沉淀在底部,散发着厚重、稳定的土黄色气流,是“土”之气。
那颗被碾碎的瞌睡豆,汁液中迸发出锋锐、凝练的白金色气流,是“金”之气。
那被教材严令禁止触碰的树懒脑浆,正缓慢地释放着一股充满生机与延展性的青绿色气流,是“木”之气。
金、木、水、火、土。
五种最本源的能量,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得如同五种最纯粹的颜色。
然后他理解了。
不,是被强行灌输了答案。
他终于明白艾德里安为什么要去碾碎那颗瞌睡豆。
那根本不是在释放什么狗屁的“狂暴能量”!
那是在用“金”之气的锐利,去强行斩断“木”之气的生机!
以金克木!
以最锋利的能量,去斩断代表“生长”与“延续”的能量,从而在药剂的内部循环中,制造出一个绝对的“断点”!
这是破而后立!
是一种他闻所未闻、却又符合某种更高层级逻辑的逆转!
他更“看”到了,那被他嗤之以鼻的、毫无章法的搅拌。
《高级魔药制作》上清清楚楚写着:顺时针搅拌七次,再逆时针搅拌一次。
这是数百年来无数魔药大师总结出的黄金法则。
可笑!
在他的“望气”视野里,艾德里安的每一次搅动,根本不是在混合物质,而是在引导能量的碰撞!
银质的搅拌棒每一次划过,都精准地将一股能量,推向它的“天敌”。
锋锐的“金”劈开了延展的“木”。
生长的“木”扎根于厚重的“土”,吸干了它的能量。
厚重的“土”筑起堤坝,围堵了流动的“水”。
流动的“水”浇灭了跳跃的“火”。
炽热的“火”熔化了坚硬的“金”。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一个完美的、残酷的、生生不息的相克循环!
五种本源之力,化作五头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巨兽,疯狂地互相撕咬、吞噬、湮灭。
每一次碰撞,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但那能量又瞬间被下一个循环所吞噬。
没有爆炸,没有失控。
只有在极致的相克与毁灭中,达成的、一种更高维度的绝对平衡!
最终,当五种能量在相互的湮灭中,彻底归于寂静。
当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冲突、所有的存在,都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无”。
那滴蕴含着微缩宇宙的、“绝对静默态”的完美药剂,诞生了。
它不是物质的混合。
它是能量寂灭后的残骸。
是“道”的具象。
轰——
这一切的感知,仅仅持续了三秒。
三秒之后,那个光怪陆离的能量世界,轰然破碎。
地窖的石墙、凌乱的桌椅、摇曳的烛火……那个他熟悉的世界,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
斯内普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后腰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实验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却毫无所觉。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地窖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还要骇人。
冷汗浸透了他油腻的黑发,一缕缕地黏在额角和脸颊上,狼狈不堪。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部的痛楚。
他毕生的骄傲,他对魔药学这个领域的绝对掌控,他那建立在严谨的物质配比和繁复操作流程之上的整个知识体系……
在刚刚那短短的三秒钟内,被彻底粉碎,碾成了齑粉。
他放下了不知何时还紧握着的魔杖。
那根黑色的、杀气腾腾的木棍,此刻在他手中显得无比讽刺。
他死死地盯着艾德里安,那眼神里没了怒火与审判,只剩下一种看待未知神魔般的惊惧。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间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
“那……是什么?”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弯腰,拿起了自己放在地上的书包,甩到肩上。
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颠覆整个魔药学根基的神迹,而仅仅是完成了一份平平无奇的课堂作业。
他甚至还伸手,将自己桌上那本摊开的《高级魔药制作》,轻轻合上了。
这个动作,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斯内普的脸上。
斯内普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天人交战。
他想咆哮,想质问,想用钻心咒撬开这个东方小子的脑子,把他看到的一切都挖出来!
可是,另一种更强大的、几乎让他战栗的情感,压倒了愤怒。
那是一个学者,在骤然窥见未知真理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渴望与恐惧。
斯内普猛地一挥魔杖,动作僵硬而仓促。
那口盛着完美活地狱汤剂的坩埚,连同里面的药剂,瞬间从桌上消失,被他收了起来。
“这东西……需要被研究。”他用嘶哑的声音,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他顿了顿,避开了艾德里安的视线,声音干涩地宣布道:
“你可以走了。”
没有扣分,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威胁的话。
这句简单的、充满了无力感的驱逐,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默许了这个“异常”的存在。
默许了他那被彻底击碎的世界观,需要时间来重新粘合。
艾德里安没有多说一个字,他背着书包,平静地转身,走向地窖的大门。
沉重的橡木门被拉开,又缓缓关上。
空旷的地窖里,只剩下斯内普一个人。
他失神地站在那片狼藉之中,缓缓抬起自己刚刚举过魔杖的手,摊开在眼前。
那只曾经能精准调配出最复杂药剂、能施展最恶毒咒语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久久无法平静。
地窖的门外,走廊里昏暗而安静。
德拉科·马尔福一直没有离开。
他靠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墙壁上,双手环胸,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
地窖里那声巨大的撞击和破碎声,让他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艾德里安·沙菲克平静地从门里走了出来,身上没有一丝狼狈,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仿佛只是去里面喝了杯茶。
德拉科准备好的、刻薄的讥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从斯内普的怒火下走出来?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在彻底关上前,留下了一道缝隙。
德拉科下意识地朝那道缝隙里瞥了一眼。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他看到了教父。
那个永远挺直着背脊,永远用俯视的姿态睥睨众生的、他最敬畏的院长……
此刻正失魂落魄地靠在一张桌子边上,脸色惨白,发丝凌乱。
那副模样是德拉科·马尔福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狼狈与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