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此刻——”年轻将领按剑冷笑,铁护腕撞出嗡鸣,“怕早撕了军报。”众将闻言低头,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觑这位皇室贵胄。
始皇帝第三子,嬴战。
昔年章台宫前长跪 的公子们,如今星散四方。暴躁如火的嬴战贬戍上郡,连带说情的八公子嬴羽、十一公子嬴晨俱发配北地。更讽刺的是,当日唯一未受责罚的长公子扶稣,转头便因谏伐齐事再度被贬。
如今咸阳城内的龙子凤孙,唯余将闾、胡亥二人。
“将军!”嬴战突然劈手抓起令箭,箭镞直指沙盘北端,“匈奴陈兵上郡,分明是要钉死我军!其主力必已扑向北地——那四座关城总共才万人驻守!”
杨翁子一把按住翻倒的水钟:“殿下!北地至今未有狼烟......”
青铜钟罩在沙盘上哐当一震,惊起满帐尘埃。
“末将请求率领五千铁骑,火速驰援北地郡,以解燃眉之急!即便不能彻底扭转局势,至少也要先摸清敌情!”
“三公子,若抽调五千兵马南下,匈奴人趁机大举进攻上郡,后果不堪设想!上郡乃边境第一线,一旦失守,谁来担责?北地郡地处偏南,已有十余年未遭战火,哪像我们年年厮杀!”
几名副将纷纷反对,认为在情况未明之前贸然出兵过于冒险。
“若匈奴人正是利用你们这种心态,实则目标正是北地郡呢?更何况,两位公子尚在北地郡内,若他们有任何闪失,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身为兄长,我绝不能坐视他们陷入险境,否则父皇和大哥绝不会轻饶我!”公子战怒道。
“公子息怒!那两位公子虽在北地郡,但驻守的乌氏城与朝那城皆靠近南境,匈奴人即便来犯,也不会耗费兵力攻打这两处偏远要塞。”杨翁子劝说道。
“你们以为不可能,但匈奴人若真这么做了呢?上郡暂无倾覆之危,可北地郡形势凶险!若将军觉得五千兵马太多,三千、两千也行,至少要先打通两郡之间的消息通道!”
杨翁子沉吟片刻,道:“公子所言有理,可先派兵肃清沿途游骑,恢复通讯。但兵力有限,上郡仍需防备匈奴主力。三公子,本将拨你五千兵马,这已是上郡能调动的极限。你沿长城南下,扫清敌骑后立即增援北地郡。”
“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托,告辞!”
公子战接过军令,迅速点兵南下。此刻,北地郡边塞第一城——安塞城,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冒顿太子亲率三万大军兵临城下,誓要速破此城。
“报!太子,机车已准备就绪!”
“好!”
“可太子,我军以骑兵为主,籍车拆解后尚可运输,但攻城巨石如何携带?若无石块,籍车便形同虚设啊!”
屠那师望着阵前耸立的巨型木械,心中震撼。他深知此物的威力——中原诸国正是凭借这等器械攻城掠地。
原来太子此前屡次南下搜集木材,竟是为了打造机车!此次攻打安塞城,兵力占优兼有攻城利器,破城已非难事。
这就是太子如此自信的缘由啊!然而备好了机车却缺少巨石,便如同备好了锅灶却没有米粮,纵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冒顿含笑说道:\"屠那师所言极是,没有巨石我们拿什么投射安塞城墙?这问题的答案正是我坚决主张攻打安塞城的缘由。诸位且想,安塞城与哪座城池最为邻近?\"
\"太子,自然是归德城。\"
\"正是!归德城虽遭大火焚毁,火焰能吞噬木料却奈何不得石头。这座坐落于长城之外的城池,最不缺的便是石料。它的城墙将成为我军取胜的关键。若攻打安俾城,这唾手可得的巨石又从何而来?那才真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妙计!太子谋略深远,战前便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实在令属下钦佩。\"屠那师追问:\"这些奴隶便是用来掘取城墙的吧?\"
冒顿凝视着安塞城,眼中寒芒闪动:\"挖掘城墙无需性命相搏,我军勇士即可胜任。但攻打关隘必有死伤,我族勇士岂能白白送死?\"
还有一事冒顿未宣之于口——他必须立刻粉碎余将军那番言论。什么秦人的精神,他绝不相信,更不愿相信。唯有以雷霆之势攻破安塞城,才能证明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
此时数辆简陋的马车载着冲天气血缓缓驶来,后方跟着运送石料的队伍。
\"禀太子,遵照您的命令,归德城秦军将士尸首已尽数找出,头颅俱已斩落在此!\"
\"很好!\"冒顿冷笑道,\"这便是本太子赠予安塞城守军的第一份厚礼,想必他们会'欣喜若狂'。\"
屠那师急忙劝阻:\"太子,此举恐有损我族勇士风范。即便作为敌人,这些将士战至最后也不该受此折辱。况且这会激怒守军,岂非助长敌军士气?\"
\"无妨。\"冒顿抚摸着白马鬃毛,春风般和煦的语调却令人毛骨悚然,\"本太子就是要他们怒不可遏。愤怒会催生莽撞,这不正是我们乐见的吗?至于勇士礼遇——这些中原人不是总骂我们是蛮子?\"
他忽然放声大笑:\"既然他们认定我们是蛮子,我们便好好当一回蛮子!归德城守将临死前不是喊着要回家吗?本太子最是体恤人意,这就送他们'魂归故里'!\"
\"乌狼!\"
\"属下在。\"
\"把这些头颅装进机车,给安塞城的'朋友们'送份大礼!\"
\"遵命!\"
屠那师凝视着那些血淋淋的头颅滚入机车,世人总说何为野蛮,眼前这幕便是了。然而战争之中,比这更残酷的惨剧,还在后头。
冒顿太子漠然注视着一切,待准备停当,便下令全军擂动战鼓、吹响号角,蓄势攻城。
“呜——呜——”
“咚——咚——”
匈奴人的号角与战鼓声沉沉传来,安塞城头的秦军守兵顿觉寒意刺骨。先前匈奴人攻打归德城时,他们尚能作壁上观,如今却成了局中人。昨日还互道珍重的同胞,此刻已阴阳两隔,而他们,或许很快也将步其后尘。
“全军戒备!防箭矢落石!”王通在城墙上厉声高呼。可面对遮天蔽日的飞石,谁敢言“安全”二字?望着城下黑压压的秦人奴隶,他眼底泛起痛楚与惶惑。
“籍车——放!”
冒顿一声令下,机车将一颗颗头颅抛向城中。这些物件虽无实质 ,却似重锤砸在秦军心头。守兵们蜷缩在墙根,却不敢撤离——按惯例,飞石过后便是敌军冲锋。
然而预想中的喊杀声并未响起。有士卒探头张望,忽被飞来之物砸中面门,鲜血淋漓。那血并非他的,而是来自砸中他的那颗头颅。四周顿时炸开撕心裂肺的吼声:
“畜生!!”
无数首级划破长空,落在城墙之上。那些圆睁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秦军,仿佛在控诉不甘。城头陷入死寂,守军沉默地收殓同袍残骸,仰头看向又一波袭来的黑点。
城中将领攥紧拳头,怒火灼烧胸臆。他们不与蛮夷论礼,只知唯有以血还血,方能告慰亡魂。无论归德城的将士能否知晓——活着的人,必须替他们讨这份债。
匈奴大军阵前,冒顿太子派出一队使者,对着安塞城高声喊话:
\"城里的秦军听着!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归德城的惨状就是你们的下场!看看这些首级——你们所谓的忠义有何意义?为咸阳那群昏聩贵族卖命,最终连全尸都保不住!再负隅顽抗,下场只会更惨!
瞧瞧你们这点残兵,咸阳早把你们当作弃子!否则为何不断抽调北疆驻军南下?分明是要你们送死!为句空泛的'保家卫国'丢掉性命,值吗?只要放下兵器,我族不仅饶你们不死,更要赐予荣华富贵!\"
\"王通将军!你身为北地郡统帅,却连咸阳朝堂的门槛都进不去。若归顺我族,立即封你为王!你们秦人不是常说'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我三十万铁骑围城,识时务才是真豪杰!归德守将不识抬举的下场,想必你们都看见了!\"
劝降声此起彼伏,言辞竟带着中原诸子百家的话术。可与此同时,匈奴人仍在不断将归德守军的头颅抛入城中。
城头秦军气得浑身发抖:\" 的!嘴上仁义道德,手里的屠刀可没停过!\"
\"定有中原叛徒在出谋划策!就凭匈奴蛮子,哪懂这些纵横之术!\"
\"八成是那些六国余孽!当年被大秦灭国,如今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
正议论间,城外果然传来新说辞:\"秦军弟兄们,匈奴与中原本是同宗同源啊......\"
城头顿时哄笑一片。\"听听!连我这粗人都猜得到下文!这些酸儒莫不是以为武将都跟他们般没骨气?\"有人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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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武将低声交谈着,而另一边的王通将军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作为北地郡的铁血将领,麾下的副将们都深知他的脾性——想要他臣服,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匈奴人将归德城守军的头颅一轮又一轮地抛向城中,却始终按兵不动,反倒不断高声劝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徒劳之举。战事已到如此境地,双方还有何谈的余地?
绝不可能!
此刻,安塞城的守军眼中燃烧着滔天恨意,恨不得将城下的匈奴人碎尸万段。有些秦军士兵再也按捺不住,站在城头破口大骂,言辞间将匈奴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城墙上下骂声阵阵,显得古怪而混乱。屠那师皱眉问道:“太子,此举究竟意欲何为?秦军绝无投降的可能,我们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为何要在此白白耗费半个时辰?”
冒顿太子素来行事诡谲,甚至不择手段,却从不做无意义之事。可今日此举,实在令人费解。
“哈哈哈,不急。”冒顿冷然一笑,“这半个时辰花得值,远胜几个时辰的强攻。劝降?本太子在抵达北地郡之前确有这般念头,可见到归德城守军的决绝后,便知此计不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秦人不是刚强不屈吗?本太子偏要再添一把火,让他们彻底煎熬!他们中原有个典故,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日,本太子不仅要让他们耗尽士气,还要再浇一盆冰水!”
他凝视着安塞城,语气森寒:“本太子要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坚持毫无意义,所谓的血性、尊严、骨气,在现实面前皆是笑话!归德城守将高谈什么精神?本太子今日便要将其踩得粉碎!”
“他们不是想守护吗?好,本太子倒要瞧瞧,他们是真有本事,还是只会空谈仁义!”冒顿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践踏尊严、摧毁信仰,向来是这位匈奴太子的信条。他坚信利益至上,见惯了中原人卑躬屈膝的嘴脸,可归德城一役,却让他有所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