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星谷补给点的石屋内,炉火噼啪作响,驱散着从门缝钻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悲伤。
苏渺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意识昏沉。经脉中那股因强行催动炎阳晶核而留下的灼痛感依旧清晰,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空虚与头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艘在狂风巨浪中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小船,随时可能沉没。
模糊中,感觉到有人小心地撬开她的牙关,将温热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喂入。一股温和却坚韧的药力缓缓化开,如同春水般流淌过干涸撕裂的经脉,带来细微的修复与清凉感,对抗着那灼热的痛楚。同时,另一股清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眉心,安抚着几近枯竭的精神。
是观星阁的灵药,还有……开阳那独特的治疗方式?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开阳那张带着几分倦色却依旧俊美近妖的脸。他正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手指,指尖残留着淡淡的星辉光点。
“啧啧,小丫头,你可真能折腾自己。”开阳见她醒来,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慵懒调侃,“经脉差点烧成炭,精神力榨得一滴不剩,要不是小玉衡舍得把那点压箱底的‘星髓续脉膏’和‘养神香’都用在你身上,你这身修为就算不废,也得躺上大半年。”
苏渺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喉咙火烧火燎般疼痛。
“别急着说话。”开阳按住她,递过一杯温水,用棉签蘸湿她干裂的嘴唇,“你现在虚弱得连只蚂蚁都捏不死,老实躺着吧。萧玦那小子命硬,死气被晶核驱散后,加上谷里的好药,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冻伤的肢体恢复需要时间。其他活着回来的小家伙们也都在治疗休养。”
听到萧玦和战士们脱险,苏渺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睡吧。”开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谷里现在安全得很,有我和小玉衡在,影宿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暂时不敢来撒野。你捡回来的这块‘小太阳’,功劳不小。”
他的目光瞥向放在床头矮几上的那个玉盒,炎阳晶核在盒中静静散发着温润的金红色光晕,将小屋映照得暖意融融。
苏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认晶核安然无恙,这才彻底安心,意识再次沉入黑暗。这一次,是真正放松的沉睡。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当她再次醒来时,感觉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灼痛和空虚感已经减轻了大半,至少有了些许力气。她尝试运转了一下微乎其微的内息,虽然滞涩微弱,却已能在经脉中缓缓流动,不再有崩断的风险。
她撑着身体坐起,发现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身上的擦伤也都被妥善处理过。床头放着一碗还温热的肉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她慢慢吃完东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便试着下床走动。脚步虽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
推开房门,外面天色阴沉,细雪纷飞。补给点比之前来时热闹了许多,多了不少从隐星谷主力驻地调来的青翼营战士在巡逻警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她径直走向最大的那间石屋,那里通常是指挥和议事的地方。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玉衡沉稳却带着一丝忧虑的声音:
“……‘星轨扰乱’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根据各地暗桩传回的消息,不仅是北疆,中原、南境,甚至海外的星象气机都出现了异常波动。‘影宿’的活动也越发频繁猖獗,他们似乎在加速进行某种准备。”
“还能是啥准备?”开阳懒洋洋的声音接口,却透着冷意,“肯定是凑钥匙开门呗。咱们抢了这块‘炎阳’,算是暂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等于是捅了马蜂窝。他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加快寻找其他曜钥,尤其是……‘寂灭之根’。”
苏渺脚步顿住,静静站在门外聆听。
“‘寂灭之根’……”玉衡沉吟,“根据星枢最后的感应,以及炎阳晶核点亮后产生的微弱共鸣指向,其大致方位,似乎就在龙脊山脉更深处,临近‘永冻湖’一带。那里……是比凛冰绝狱外围更加死寂、连冰雪生灵都几乎绝迹的绝对死地。”
“永冻湖……”开阳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凝重,“传说那里连时间都会被冻结的地方?这‘寂灭之根’的名字,还真是贴切。这种玩意儿,光是存在本身就是对生机的否定,‘影宿’那帮疯子找它想干嘛?总不会是想用它来中和‘炎阳晶核’的力量吧?”
“未必是中和。”玉衡缓缓道,“阴阳相济,生死轮转。或许他们是想利用极致的死寂之力,来达成某种极端的平衡,或者……开启‘葬星之渊’需要这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苏渺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玉衡和开阳正对坐在一张铺着地图的木桌两旁。见到苏渺进来,两人都停下了交谈。
“感觉如何?”玉衡起身,语气中带着关切。
苏渺点了点头,用手语表示自己已无大碍。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那里用朱笔圈出了“永冻湖”的大致区域,周围标注了许多代表极度危险的符号。
开阳翘着二郎腿,打量着苏渺,忽然笑道:“脸色还是差得像鬼,不过眼神倒是比之前亮了不少。看来这趟鬼门关逛得不亏,神魂凝练了些许。”
苏渺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走到桌边,指向永冻湖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投去询问的目光——下一步,是否要去那里寻找寂灭之根?
玉衡看着她,银白面具下的目光复杂:“你的伤势尚未痊愈,经脉需要温养。永冻湖之险,远胜凛冰绝狱外围。而且……我们失去了诺顿和巴图这样经验丰富的向导,萧玦重伤未愈,队伍实力大损。”
他的意思很明显,时机和条件都不成熟。
但苏渺却摇了摇头。她取出贴身收藏的星枢,将其放在地图上永冻湖的位置附近。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星枢并没有明显发热,但其表面流转的星图中,代表【寂灭之根】的那个光点,却微微闪烁了一下,并且与永冻湖区域产生了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的微弱感应。
同时,她感觉到怀中的炎阳晶核也轻轻震动了一下。
“它们……在共鸣?”玉衡惊讶道。
苏渺点了点头,在地上写道:【炎阳在手,或可克制寂灭死气。星枢指引虽模糊,但方向已明。拖延越久,影宿准备越充分。我伤势无妨,可尽快出发。】
她的态度坚决。经历了冰狱生死,她深知被动等待只会更加危险。必须掌握主动权。
开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坐直身体,仔细看着苏渺:“小丫头,你可想清楚了?永冻湖那种地方,可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和运气就能闯过去的。那里是规则的禁区,生命的荒漠。”
苏渺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再次点头。她当然知道危险,但她更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去走。
玉衡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好。既然你意已决,观星阁必倾力支持。”
他看向开阳:“你的‘星路’恢复得如何?能否……”
“打住!”开阳立刻摆手,“别指望我陪他们去。一来我那破船(指星路)还没修好,强行远距离传送容易散架;二来,永冻湖那种地方,我的力量属性去了反而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帮倒忙。我还是老实留在这儿看家,顺便盯着京城那边的动静。”
他话锋一转,对苏渺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小技巧,或许能让你和那块‘小太阳’沟通得更好一点。别老是用蛮力催动,试着把它当成一个……嗯,活物?用你的心神去轻轻触碰它,感受它的‘情绪’和‘脉动’。毕竟是天地本源所生,灵性着呢。”
用心神去感受晶核的“情绪”?这听起来更加玄奥,但开阳的指点往往看似不着边际,却总能切中要害。苏渺将这话牢记在心。
“人手方面,”玉衡接过话头,“我会从谷中再挑选一批精锐,由我亲自带队,护送你们前往永冻湖区域。此次行动,不求速战速决,以稳妥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立即撤回。”
由玉衡亲自带队!这无疑是观星阁能提供的最高级别的支持了!
苏渺心中一定,郑重地向玉衡行了一礼。
决议已定,整个隐星谷补给点立刻高效运转起来,为新的远征做准备。这一次,准备工作更加细致和充分,针对永冻湖的极端环境,调集了更多特殊的物资和装备。
苏渺则利用出发前的短暂时间,一边继续温养伤势,一边尝试按照开阳的方法,静心凝神,将意念缓缓靠近怀中的炎阳晶核。
起初,只能感受到一片纯粹的温热与浩瀚的能量。但当她彻底放空杂念,不再试图“驱动”或“控制”,只是如同朋友般“倾听”和“感受”时,她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平稳而温暖的“脉动”。
这脉动与她自身的呼吸、甚至与星枢中星辰的流转,隐隐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联系感,油然而生。
她隐隐觉得,这或许才是使用这些天地奇物的正确方式。
几天后,一支更加精干、装备更加精良的队伍,在玉衡的亲自率领下,告别了隐星谷补给点,再次义无返顾地踏入了茫茫风雪之中,朝着那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永冻湖”,坚定前行。
苏渺走在中间,怀中的炎阳晶核温热依旧,与星枢的感应也越发清晰。
她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比冰狱更加严酷的考验。
但这一次,她心中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沉静的探索之心。
学术的理性,与对未知的敬畏,将指引她走向更深邃的秘密。